观主似乎骂得还算过瘾,不再理会那挎着竹剑的荆楚轲,旁若无人地搓了一块脚皮用手指揉成一团,随手一弹。
荆楚轲看了直犯恶心,“喂喂喂,大观主,有没有点三教高人的风范!”
张东海呵呵一笑,“请你吃啊!”
余牧看着张指玄,问道:“师兄,这个人是?”
张指玄笑道:“他叫荆楚轲,是北海大陆上屠刀坞的一名出世弟子,比我小上几岁,带着宗门的拜山檄文来指玄山修行,这枯山上不似其他诸峰热闹,只有这个吊儿郎当口舌狠辣的小剑士,一个大唐长安的小丫头和一个中土过来的小和尚,现在多了一个你,晚点我帮你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余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这荆楚轲是师伯的学生么?”
张指玄饮了一口茶,缓缓道:“不是,我父亲早已不收弟子学生多年。这竹剑郎平日里要么在舳舻船肚的俗世镇头喝酒赌钱,输光了就跑到侍剑楼去找曹厝、候观、郭居潮几个比剑,说是比试,小轲的境界低下修为散漫也就凑个热闹看着那些师兄师姐使剑。说来好玩,总是自称剑仙的他口舌比起剑法要凌厉狠辣得多,看到别人练剑就蹲在一旁叽叽喳喳一通批判指点,这俩年已经快惹得侍剑楼的弟子们气炸了。”
余牧听了一阵汗颜,心想以后对待这个少年得稍微谦让一些,敢指着鼻子和指玄山的主人对骂,也算值得钦佩的壮举了。
荆楚轲跑到二人身边,看到桌上的茶水眼前一亮,拿起余牧的茶杯也没什么顾忌在意,直接一口饮下,装模作样地闭眼摇头,“好茶,好茶,指玄师兄的茶艺果然和我荆某的剑法一般,委实是高深莫测啊……”
张指玄笑道:“不敢当,我觉得你的剑法更高深点。”
竹剑少年郎朝张指玄竖了个大拇指,“所以说这整座指玄山,最有眼光的还是你,怪不得能让我心悦臣服地喊上一句师兄呀。”
荆楚轲一只脚踩在石凳上,右手枕在膝盖上托着脸庞,看着那双重瞳,笑着说道:“师弟你好,高姓大名?”
余牧作了个揖,颇为忐忑道:“我叫余牧,以后在这枯山随指玄师兄修行雪,请师兄多多指教。”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余牧凄苦长大但是所幸性情挺好,少年颇重礼貌,见着谁都肯打招呼,儒家大师兄苏天关对这一点就赞不绝口,说少年礼存于心,比许多当下的同龄人好上太多。荆楚轲被这一声师兄喊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一分,舒坦无比,看着余牧便觉得极为顺眼,完全可以发展一下成为这指玄山上趣味相投的好兄弟。
荆楚轲拍着不怎么厚实的胸脯说道:“小师弟啊,以后在这指玄山,碰到什么事儿,报我名字。解决不了的,找我就好了!”
张东海插嘴说道:“你就不怕余牧报了你的名号之后被人打死?”
竹剑少年郎朝着观主甩手道:“我们年轻人说话,你这糟老头儿插什么嘴?滚滚滚,一边抠脚皮去。”
张东海站了起来,荆楚轲吓得一步躲到张指玄身后,那只猕猴被竹剑少年迅如闪电的速度从后背甩到空中,一个翻滚才踉跄落地,一双猴眼圆睁,瞪着荆楚轲一阵龇牙咧嘴宣泄不满。
观主掸了掸道袍,看都没看竹剑少年,伸了伸腰,淡然道:“走了,改天带余牧来道观喝茶。”
张指玄站起身,恭谨地送别自己的父亲,余牧也连忙直起身,张东海随意地挥了挥手,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竹剑少年喃喃自语:“还以为这老家伙要打人呢,吓老子一跳!”
张指玄看着荆楚轲笑骂道:“出息,就这样还想要练出这陆地第一剑呢!”
荆楚轲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大大咧咧倒了一杯茶,用的还是余牧的那只茶杯,豪迈说道:“不急不急,我的剑意仍在打磨孕育,反正南海论剑大会还有两三年,到时候我荆楚轲一剑砍遍那些才子才女,再去那座青铜巨鼎下留下小爷的大名。唉,世间剑林最璀璨的那柄剑啊,就是在下了。”
余牧大为震撼,心服口服。想一个人能自恋无耻到这等境界,小绳子和这荆楚轲比起来简直纯良地像个圣人了。
三个年轻人喝了一会儿茶,最年长的那个起身去草屋里给余牧整理了一个老旧房间,然后这个最平静温和的青年走到物外,坐在石凳上,看着夜空中那一条璀璨的星河,不知在思索什么,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微笑。
竹剑少年牵着猕猴儿早就不知道又溜达到了哪去。
余牧躺在床上,一个周天的吐纳运气结束,诸条命脉传来的痛楚让少年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感受着身下柔软中带着一些坚硬的草席,看着简陋但又令人安心的房间,轻声道:“这算是家了吧?”
东海桃花岛郡上,夜色已深。
一个消瘦的僧人走过一条凄冷的小巷,突然停下脚步。
他看着黑暗处,然后慢慢浮现出微笑。
一个瘦弱的男孩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带着怯生生的眼神看着僧人,手中握着半只沾满泥泞污秽的馒头。男孩大概是陋巷中的一个可怜孤儿。
年轻僧人看着那双胆怯却又纯真的眼睛,慈悲地递出手中的钵盂。
钵盂里空空荡荡。
小男孩心有灵犀地从脖子上解下一枚捡来的铜钱,放到了钵盂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是当他抬起头来,看清了那个僧人悲悯的脸庞上露出的笑容,男孩的心中莫名平静喜乐。
于是年轻的僧人牵着小男孩的手,一步步走出陋巷,离开小岛的时候明月当空。
这一夜,东海的夜空中,一道佛光如同流星一般划向中土。
这一夜,跛脚书生牵着一个女孩回到了长安陋巷之中。
这一夜,酒窖少年在枯山的草屋里安然入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