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宝贝小说集第8部分阅读(2/2)
作者:作者不祥
几步就停下来亲吻。
走很长的山路去深山里的寺庙,爬到岩石上去采一朵她喜欢的野花,她喜欢插在头发上。
那天他们去了庙里求签。她不肯让他进去。出来的时候,她脸上一贯地微笑着。他说,什么样的签。
她说,下下签,佛说我们是孽缘。他握到她的手的时候,发现她的手指冰冷。他说,我才不相信。
那晚他们在黑暗中zuo爱。窗外是汹涌的潮声,她突然哭了。温暖的眼泪一滴滴地打在他的脸上。他把她的头揉到自己的怀里,他说,没事情的。相信我。
她说,我在那个庙里看到一块很大的石碑,上面写着同登彼岸。突然心里安静下来,我们的归宿其实一直都等在那里的,分离和死亡,这才是永恒。
可是我很感激。感激宿命给我们的这一段时间。孽缘也好。只要我们可以在一起沉沦和堕落。
她说,我相信我到这个世界上来,是只为了和你见上一面。
临上船之前,她发现她戴在手上的俗气戒指丢了。
好象是一种不好的预兆,他的脸也有点发白。他说,你想得起来会丢在哪里吗。她说,我一直戴在手上的,会不会在旅店里。
他马上放下行李,朝旅店飞奔而去。是的,是很俗气的戒指,是不值多少钱的戒指,但是还是不能接受它如此无声消失的结局。他在烈日下感觉睁不开眼睛,脸上的汗水直往下流。
没有。
他在阳光下看着她的脸,她平静地说,丢了就丢了吧。
在船上她疲倦了,想睡觉,他伸开手臂,让她躺进他的怀里,她的脸就贴在他的脖子上。走过的人都看他们一眼,他们看过去应该是很相爱的一对。深情的,平淡的。
他一直是清醒的。他感觉到心里某种奇怪的孤独的感觉,让心一丝一缕地疼痛着。
如果没有她,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地生活。
时间会治疗一切伤口。那么她也会被时间淹没。
他摊开手心,看着它,然后又慢慢地把它握起来。他想,那么时间是什么呢,是这手心里空洞的寂静的东西吗。
她说,我的左眼下面长出来一颗褐色的小痣。她指给他看,你知道那是什么吗。这是眼泪痣。
这颗痣以前的确是没有的。
她非常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那是因为你总是让我哭的原因。
她开始变得很神经质。每天服用大量的抗抑郁的药物,失眠,并且脾气暴躁。
有一次,她追问他,5年前他们有过的那个孩子,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他说,不过是个没有成形的细胞。他忍无可忍地推开她的脸,你呆一边去,少来烦我。
深夜,他发现她泡在浴缸的冷水里,一边淋着水一边在剪自己头上的头发。浴缸里满是一缕缕漆黑的发丝,看得他触目惊心。他说,你在干什么。他去抱她。她突然哭泣。她说,我不能睡觉了。我一闭上眼它就又来找我。在我手上。我不知道可以把它放在哪里。
他费劲地哄她睡下。他开始害怕她跑出去。每天上班去之前都把门锁起来,把她关在里面。
也带她去看过很多医生。她是严重的抑郁症。时好时坏。反复多次。
他的父母再次担心地和他对话。应该尽早和蓝分手。他没有义务和她一直在一起。
他说,她17岁开始和我在一起,已经快7年了。我没有给过她任何名分。但事实上,她就是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必须照顾她,也只能照顾她。
那几天蓝的状态有所改善,没有太多情绪变化。在家里安静地做了饭,然后要他陪她去公园散步。
是晴朗温暖的春天的黄昏。她穿着一条白裙子,牵着他的手,笑着抬头看天空中飞过的鸟群。
有一个妈妈带着可爱的小男孩在教他走路。蓝走过去对她说,让我抱抱他好不好。
她笑嘻嘻地看着楞楞的小男孩,对他说,你再看我,再看我我就要亲你了。
他在旁边看着她。她24岁了。在任何人的眼中,她都还应该是年轻的青春的女孩。应该大学刚毕业。幻想着美好的爱情。可是只有他知道,这个女孩已经被他摧毁。在身体和精神上,她都是残缺的。
他依然记得他们初见的那个下午,隔着透明的落地的玻璃,走廊上一大排年轻的女孩。她走出来,对他说,我们都渴了,有没有矿泉水。他看得清她透明的皮肤,漆黑的眼睛,她是刚刚伸展出来的花蕾,清醇甜美。
那一刻他们共同站立在宿命的掌心中。是两颗无知而安静的棋子。
一盘被操纵的棋局,棋子是不该有任何怨言的。
那天晚上她笑着对他说,在岛上的寺庙里,她对他隐瞒了一件事情。求的签还指明说她是活不过生命的第二轮的。她说,我走了,你的生活会正常起来,你会幸福。
他堵住她的嘴唇不让她说下去。他说,我已经残废。你不知道吗。你已经让我的感情残废,彻底丧失掉爱一个人的能力。
她平静地说,我总是听见有一种声音在叫我。好象是从很远的对岸传过来。它叫我过去。
他说,我们去更多的医院看看。
她说,我是注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梦想。我对它没有任何留恋。
我已经见过你了,也有过两年的时间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很远的地方,写字,教书。来世不想再来到这里。
我走了太久,太远。感到累了。
整整七年。
他没有带她出席过公司的party,朋友的聚会,没有带她见过他的家人。
做过最多的事是zuo爱和争吵。是他们生活的最大内容。
有过一个没有成形的孩子。
出去旅行过一次。
送过一枚戒指给她,丢失了。
蓝因严重的抑郁症自杀。
我是一只鱼转制作网站 佚名
七月和安生
安妮宝贝
七月第一次遇见安生的时候,是十三岁的时候。
新生报到会上,一大堆排着队的陌生同学。是炎热的秋日午后,明亮的阳光照得人眼睛发花。突然一个女孩转过脸来对七月说,我们去操场转转吧。女孩的微笑很快乐。七月莫名其妙地就跟着她跑了。
很久以后,七月对家明说,她和安生之间,她是一次被选择的结果。只是她心甘情愿。
虽然对这种心甘情愿,她并不能做出更多的解释。
我的名字叫七月。当安生问她的时候,七月对她说,那是她出生的月份。那一年的夏天非常炎热。对母亲来说,酷暑和难产是一次劫难。可是她给七月取了一个平淡的名字。
就像世间的很多事物。人们并无方法从它寂静的表象上猜测到暗涌。比如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或者他们的离别。
而安生,她说,她仅仅只证实到自己的生命。她摊开七月的手心,用她的指尖涂下简单的笔画,脸上带着自嘲的微笑。那是她们初次相见的景象。秋日午后的阳光在安生的手背上跳跃。像一群活泼的小鸟振动着翅膀飞远。
那时候她还没有告诉七月,她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她的母亲因为爱一个男人,为他生下孩子,却注定一生要为他守口如瓶。七月也没有告诉安生,安生的名字在那一刻已在她的手心里留下无痕的烙印。
因为安生,夏天成为一个充满幻觉和迷惘的季节。
十三岁到十六岁。那是七月和安生如影相随的三年。
有时候七月是安生的影子。有时候安生是七月的影子。一起做作业。跑到商店去看内衣。周末的时候安生去七月家里吃饭,留宿。
走在路上都要手拉着手。
七月第一次到安生的家里去玩的时候,感觉到安生很寂寞。
安生独自住一大套公寓。她的母亲常年在国外。雇了一个保姆和安生一起生活。安生的房间布置得像公主的宫殿,有满满衣橱的漂亮衣服。可是因为没有人,显得很寒冷。
七月坐了一会就感到身上发抖。安生把空调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她说,她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就这样。然后她带七月去看她母亲养的一缸热带鱼。安生丢饲料下去的时候,美丽的小鱼就像一条条斑斓的绸缎在抖动。
安生说,这里的水是温暖的。可是有些鱼,它们会成群地穿越寒冷的海洋,迁徙到辽阔的远方。因为那里有他们的家。
安生那时候的脸上有一种很阴郁的神情。
在学校里,安生是个让老师头疼的孩子。言辞尖锐,桀骜不驯,常常因为和老师抢白而被逐出教室。少年的安生独自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阳光洒在她倔强的脸上。七月偷偷地从书包里抽出小说和话梅,扔给窗外的安生。然后她知道安生会跑到她的窝去百~万\小!说。
那是她们在开学的那个下午跑到操场上找到的大树。很老的樟树,树叶会散发出刺鼻的清香。
安生踢掉鞋子,用几分钟时间就能爬到树杈的最高处。她像一只鸟一样躲在树丛里。晃动着两条赤裸的小腿,眺望操场里空荡荡的草地和远方。七月问她能看到什么。她说,有绿色的小河,有开满金黄雏菊的田野,还有石头桥。一条很长很长的铁轨,不知道通向哪里。
然后她伸手给她,高声地叫着,七月,来啊。七月仰着头,绞扭着自己的手指,又兴奋又恐惧。可是她始终没有跟安生学会爬树。
终于有一天,她们决定去看看那条铁路。她们走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暮色迷离,还没有兜到那片田野里面。半路突然下起大雨。两个女孩躲进了路边的破茅草屋里。七月说,我们还是回家吧。安生说,我肯定再走一会就到了。我曾发誓一定要到这段每天都能看到的铁路上走走。于是大雨中,两个女孩撑着一把伞向前方飞跑。裙子和鞋子都湿透了。终于看到了长长的铁轨。在暮色和雨雾中蔓延到苍茫的远方。而田野里的雏菊早已经凋谢。
安生的头发和脸上都是雨水。她说,七月,总有一天,我会摆脱掉所有的束缚,去更远的地方。
七月低下头有些难过。她说,那我呢。安生说,你和我一起走。
她似乎早替七月做好打算。
初中毕业,16岁。七月考入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
安生上了职业高中,学习广告设计。
七月成为学校里出众的女孩。成绩好,脾气也一贯的温良,而且非常美丽。她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虽然作文常常在比赛中获奖,但是她知道真正写得好的人是安生。她们曾借来大套大套的外国小说阅读,最喜欢的作家是海明威。只是安生向来不屑参加这些活动。
而且她的作文总是被老师评论为不健康的颓废。
没有安生陪伴的活动,七月显得有些落寞。文学社的第一次会议,七月到得很早。开会的教室里都是阳光和桂花香,有个男孩在黑板上写字。七月推开门说,请问。然后男孩转过脸来,他说,七月,进来开会。他的笑容很温和。
苏家明是七月16岁以前包括以后看到过的,最英俊的男人。
七月开完会忍不住对安生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安生说,我不会喜欢男人。杜拉斯说,除非你非常爱这个男人,否则男人都是难以忍受的。她一边说一边拿出烟来抽。安生已开始去打工。她对学习早就丧失了乐趣。
她去麦当劳做计时工,去酒吧做服务生找老外聊天,去美院学习油画。她迫不及待地就想摆脱掉寂寞的生活。只想不断地经历生命中新鲜的事物和体验。为了和一帮美院学生一起去山区写生,她逃了学校1个月的课。学校因此要把安生开除。安生的母亲第一次出现。摆平安生惹下的祸。还专门和七月见了面。
她穿缝着精致宽边的缎子旗袍,戴着小颗钻石耳针,说话的声音很娇柔。她说,七月,你们两个要好好在一起。我马上要回英国。你要管住她。七月说,安生会很希望你陪着她,为什么你不留下来。她微笑着轻轻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并不像你们小孩想得那么自由。
七月不明白。她只觉得安生寂寞。安生每次到她家里来都不肯走。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她喜欢屋子里有温暖的灯光和人的声音。七月家里有她父母弟弟一共四个人。安生对每个人都会撒娇。
七月看着安生的母亲。觉得她很像安生的房间。空旷而华丽。而
寒冷深入骨髓。
那天夜晚,七月在家里,和父母弟弟一起吃饭,感到特别温情。她想,她拥有的东西实在比安生多。她不知道可以分给安生一些什么。晚上下起雨来,七月修改校刊上的文章,又模糊地想起阳光和桂花香中那张微笑的脸。家明很喜欢她,周末约了她去看电影。也许安生能爱上一个人也会好一些。
深夜的时候,七月听到敲门声。她打开门,看到浑身淋得湿透的安生,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
她走了。安生面无表情地对七月说。搭的是晚上的飞机。
七月给安生煮了热牛奶,又给她放热水,拿干净衣服。安生躺下后,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睛。
七月关掉灯,在安生旁边慢慢躺下来,突然安生就紧紧到抱住了她。她把头埋在七月的怀里,发出像动物一样受伤而沉闷的呜咽。温暖粘湿的眼泪顺着七月的脖子往下淌。七月反抱住她。好了。安生乖。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会长大的。长大了就没事了。
七月说着说着,在黑暗中也哭了。
七月和家明去看电影。看完走出剧院以后,想起来安生曾对她说,她在附近的be酒吧做夜班。家明,我们去看看安生。七月曾对他提起过自己最好的朋友。
家明说,好。他在夜风中轻轻把七月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两个人都是安静温和的人。
所以即使在重点中学里,老师也没有什么意见。因为都是成绩品性优良的学生。远远看到be旧旧的雕花木门。一推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呛人的烟草味道就扑头兜过来。狭小的舞池挤满跳舞的人群。还有人打牌或聊天。七月牵着家明的手挤到圆形的吧台边,问一个在调酒的长头发男人,请问安生在吗。男人抬起脸冷冷地看了七月一眼,然后高声地叫,vivian,有人找。
然后一个女孩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阴暗的光线下,七月差点认不出来这就是安生。一头浓密漆黑的头发扎成一束束的小辫子,发稍缀着彩色的玻璃珠。银白的眼影,紫色的睫毛膏,还有酒红的唇膏。穿着一件黑色镂空的蕾丝上衣,紧绷着她美好的胸脯。安生先看到家明,愣了一下。然后对七月笑着说,我们来喝酒吧。
加冰块的喜力,家明喝掉了一瓶。然后他问安生,觉得逃课一个月去写生快乐吗。
安生说,我们在茫茫野地中生火煮咖啡。在冰凉的溪水中洗澡。晚上躺在睡袋里看满天星斗。那一刻,我问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