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前的鹿角拒马,直撞入敌营。这短兵相交,敌人的箭矢便用不上了,四十余铁卫的长柄扫刀正合劫营之用,刀光闪闪,摧枯拉朽般将营门附近的敌军尽数斩杀。此时一千亲卫军手执夷矛也跟着直冲入营。伍封和楚月儿带着铁卫在前,亲卫勇士在后,一路由前往后杀过去,每见火把便挑往营帐,等众人冲杀到后面时,敌营中已是四处火势大张。
伍封不敢多停,立时又带士卒由后往前反杀回来,此时越军的人数便多了,四下里拥上来,欲将众人围住,是以回杀之际受的阻力便大,不如先前直冲到后面时那么顺利。
好在伍封和楚月儿带着这班如狼似虎的铁勇开路,敌营中无人能敌,硬生生由敌军中杀开一条血路,把住营门,伍封下令后撤,亲卫军一路冲出出营,伍封等人断后,出了敌营,直往关城下奔去。越军此时已经聚集起来,只见人头拥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叫嚷着追赶上来。
越军果然与众不同,聚合甚快。伍封等人快到城下时,猛地城门大开,鲍宁引一支人马冲出来,分列城门两旁,箭矢齐发,向越军射去。此时城上士卒也向越军射箭,上下箭矢如雨,立时将越军阻挡住,伍封等人安然入城,等鲍宁的箭手入城后,再合上城门。越军被城上箭矢射退,没可奈何,气恨恨地退到远处叫嚷怒骂。城上士卒哈哈大笑,向越军哂斥。
清点人手,只折了二十一个亲卫勇士,伤了五十余人,铁卫毕竟是伍封手下最精锐的士卒,竟无一人受伤。伍封估计先前这一阵劫营冲杀,杀敌少说也在千人以上,伤敌不计其数,可说是大获全胜,微笑道:“这两日一连四战,虽然辛苦些,但敌军连番受挫,以数万大军计,就算伤亡不算多,士气也不免大为低落了,文种只怕要气得跳脚。”
城内一片欢腾,士气大振,鲍宁等人佩服道:“毕竟是龙伯了得,一来便大有改观,重振了士气。亲卫军不愧是龙伯的贴身士卒,厉害之极,大小姐所率的铁卫尤其悍勇,只怕每一个人都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吧!”伍封道:“鱼儿她们的确是我们最厉害的勇士,只不过这两天迫不得已一连四战,委实辛苦,今日让他们和亲卫军饱食休息,不要打扰。战死的勇士都记下来,日后厚恤其家,伤者好生将养,衣食酒肉不可稍缺。明日开始,亲卫军守南面城墙,关内其他士卒守北面城墙,文种若是以疲兵之计两面轮攻,我们也大可以轮流休息。另将其余关押的罪囚尽数放出来,让他们帮手守城,不发兵甲,只须搬运滚木擂石之类守城之具。就说我已经答应,日后依其战功,减免其罪。他们都是刑囚,并非所擒的敌国士卒,万一城破,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说不定越军不愿意派人看守,尽数将他们杀了。”
伍封让铁卫和亲卫军先去休息,亲卫军入营,铁卫便住在关署之中,安顿完毕后,此刻庖丁刀过来,道:“关中有冶炉,还藏有少许精铁,可为龙伯和小夫人打造面罩。小人要取龙伯和小夫人的头盔一用。”伍封那日随口说说,不料庖丁刀还真存了心,他这战神之甲盔甲是连在一起的,是以要脱下交给庖丁刀,楚月儿也将头盔摘下递给他。庖丁刀拿着匆匆走了,伍封让圉公阳也去帮庖丁刀打造面罩。
伍封和楚月儿先去看视了受伤了亲卫士卒,又到关中专供士卒养伤的营中去探望以往受伤的镇莱关守兵,许以厚赏,楚月儿还顺手给伤重的医治,忙了两个多时辰,眼看日已近午,伍封和楚月儿才回到关署用饭,饭后去看鲍兴送给鲍宁的儿子伯乐,只见这小子生得头大眼圆,颇为有趣,不像其生父鲍兴那么貌恶。
鲍宁怕耽误伍封和楚月儿休息,赶紧让侍女将伯乐带走,亲自在后院服侍伍封和楚月儿安歇后,这才到关署去办事不提。
晚间庖丁刀和圉公阳拿了伍封的盔甲和楚月儿的头盔过来,只见这头盔上各自多了一面精铁面具,厚有三分许,并不依二人面形,只是一个微弯的厚铁片,中间高,两边低,罩在脸上并不贴面,离脸面有一寸多空隙。面罩在额上处与头盔用铁环和铁钮连在一起,揭起来扬在盔上,合下便能挡住整个面目,面具下还延出三寸,是以盖下来连嗓间都护住了,面罩上只露出眼睛的两个孔。最精细的便是这两个眼孔了,眼孔本就不大,庖丁刀还割成网状,中间如同铁网一般,就算有箭矢射到眼孔,也穿不过缝隙,不虞伤了眼睛,戴上又不影响视线。
伍封和楚月儿见打造极精,又比原来那铜面具坚实了百倍,赞不绝口,庖丁刀笑道:“这战神之甲委实坚韧,小人只是在盔上钻这几个孔穿上铁钮铁环,却费了不少功夫。”楚月儿摸着那眼孔上的细细铁网,赞道:“小刀这手艺可是越发高明了。”庖丁刀道:“小人在成周常向小战讨教,稍有长进。”伍封道:“这些天你和小阳也不用上阵,再为铁卫打造衣甲,他们惯于步战,若用铜甲便太过累缀。”庖丁刀道:“小人这几天盘算过了,虽然关中无甚精铁,但上好的铁有不少。这纯铜质软,加些铁锡,小人可以照着龙伯和小夫人的铁护腿样式,为铁卫打造铜网之甲。”伍封大喜道:“如此最好,你便去造,要用人时找小宁儿去要,此物以铜铁为丝,可称金丝之甲。是了,你们自己也该打造一身丝甲才是,如此我才放心让你们上阵。”庖丁刀和圉公阳的身手与他人不同,惯于登堂入室,若用与战阵冲杀,便派不上太多用场,是以伍封不让他们上阵,以免有失。
楚月儿看着伍封拉下面罩的样子,笑道:“夫君这模样还真像盘丁所送的战神大旗上那铁色人面,只怕当初的蚩尤与夫君差不多。”伍封道:“是么?你让小宁儿集些妇孺,照那战神大旗多造几十面,以备战阵之用。”
次日一早,伍封先调动士卒,让亲卫军守在关南门的城墙,原来关内的士卒守在北门,各分十二队,轮流巡视守城,那些罪囚也放出来,搬运守城兵具不提。安排好后,与楚月儿、鱼儿、石朗、石芸、圉公阳、庖丁刀由鲍宁陪着用饭,刚刚用完饭,侍女还未及收拾,便听关外杀声大作,众人吃了一惊,都站起身来。一个小卒飞跑来报:“龙伯、鲍将军,越军在南北两门同时攻城,只怕是倾巢而出,十分猛恶。”鲍宁脸色微变,道:“这几十天越军攻城,都是只攻一方,南北两方轮流休息,今日怎同时来攻?”
伍封接过庖丁刀递来的铁戟,道:“小宁儿,你去北门,我守南门。”他带着铁卫赶往城南门上,只见城下人头拥拥,箭矢不断向城上飞来,越军搭着数十条长梯,人潮般正在箭矢掩护下往上爬。众亲卫士卒虽被越军箭矢所逼,但并不退缩,不住地将堆在城墙上的滚木、擂石往下砸去,还有一群士卒手执长干在前面挡箭,另一手却不闲着,抓起备好的松枝草包,另一人替他点着后,再往下扔。
伍封心道:“如此蚁附攻城十人当不上一人之用,是攻城之大忌,看来文种是急了。”因为敌我人数悬殊,猛见有数处被越军爬上了城,伍封和楚月儿带着铁卫急忙赶上去,一顿狂斩,将已经上城的越军尽数斩落城下,然后往来城上,见有危急处便加以援手。
双方呼喝斥骂不断,箭矢破风,火球、石块、滚木、擂石纷纷叠叠、时时发出轰然巨响,兵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伍封心忖城北门稍弱,文种若是也这么猛攻的话,鲍宁未必能抵挡得住,忙将楚月儿带着石芸与铁卫女队赶到城北去,助鲍宁守城。
双方在城墙上纠缠了一个多时辰,城头上血迹遍地,城墙下火头零星,黑烟袅袅之中,尸体堆了无数,城上士卒也大多带伤。忽听越军营内鸣金之声响起,越军立时后撤,潮水般退回营中去,沿途遗下尸骸无数。
伍封吁了口长气,命士卒包扎伤口,整顿兵器,放眼往城下看去,只见尸首四处都是,大多是越军,也有少量是死后坠到城下的己方士卒。那些罪囚飞快上城运送木石,修葺城墙不提。
伍封对城北有些不放心,带着鱼儿等人急赶到城北,只见城北越军也已经后退,双方正整理战场。楚月儿道:“城北好些,哪里像城南比此处猛恶十倍?”伍封道:“莫非文种便在城南?”才说这话,便见越军又纷纷出营,当先一车上有一人铜甲铜盔,灿然发光,车上打着一面旗,上面大大地写着一个“文”字。
鲍宁道:“文种在这里!”伍封细看过去,但距离太远,看不清面目,只是脸庞胡须身形举止颇似文种,点头道:“原来文种在城北营中!”楚月儿道:“奇怪,文种在城北,反而城南攻势猛些。”
这时,便听越营内号角声响,一队队越军整整齐齐由营内出来,排成坚实的鱼丽之阵,只见旌旗召展,长戈如林,显得十分雄壮。伍封忙整备士卒,拟要全力迎战。说也奇怪,越军虽然布好进攻的阵势,却并不进攻,仿佛在等待在什么一样。文种一车在前,只见他手中长矛挥动,越军阵旗闪开,阵后移出六样极奇怪的东西来。
这东西是一个高约三丈的木架,架上横着一条杠木,两边都用许多粗绳牵着,各有一个牛皮大兜。这木架都是用极粗的大树制成,一看就知道是极能承重之物,底下装着圆木为轮,缓缓往城下滚来。
伍封奇道:“小宁儿,这是个什么物儿?”鲍宁摇头道:“小人没见过,以前文种也没用此物。”楚月儿却道:“这物儿有些眼熟,好似见过的,可一时想不起来。”
城上士卒也大为好奇,都探头去看。这六个高架推到离城五十步处停了下来,越军六队士卒纷纷忙碌,只见越卒将架上杠木对着关城的一头放下来,在牛皮兜中放了几块巨石,怕有数百斤重,将兜严严密密捆扎好了。然后到另一头,数十人牵着绳,将杠木空着的那一头扯下来,用绳系在架底,然后有几个士卒抬了块约有百余斤重的大石放在那边的牛皮兜内,却并不捆扎。
伍封见这六座高架都安置妥当,架上杠木对着己方的一头数百斤,对着越营的一头只有百余斤,然而越卒却将轻的一头压扎于架底,使极重的另一头高高扬在空中。好奇之余,忽觉一阵紧张,只觉这怪异的物什非同小可。
楚月儿忽然想起一事,惊道:“糟了,这是范蠡费数十年研制出来的投石车!计然的竹简上刻有这图,说此物用来攻城,无坚不摧!”伍封也看出一点奥妙来,脸上变色道:“小心那飞石……”,话音未落,便见文种长矛挥动,越卒挥大斧将系着杠木的绳索斩断。
这杠木重的一头扬在空中,轻的一头被系在架底,此刻系着的绳索一断,重的那头立时直坠而下,整条杠木便如一条巨臂般在空中挥动,另一头的牛皮兜在空中划了个圆形,呼的一声,兜中那块百余斤的大石被巨臂抛出,向城上急砸而来。
城上士卒无不失声大叫,眼见六块巨石破空而来,离城还有数丈,便觉劲风刮面如刀,凶猛之极,若被这大石砸在身上,只怕立时变为肉泥。众人连忙闪身相让,六块大石中有一块跌落城下,还有一块高高抛过城墙直落入城内,剩下四块却砸落城墙之上,便听轰然数声巨响,城墙被砸之处,立时塌落,丈余厚的土墙竟硬生生被砸缺了数尺,另两块落地的大石也将地上砸出了两个近两尺深的大坑!众人见这投石车如此厉害,尽皆变了脸色。
越卒抛完一石,立即又将那巨臂扯下来,在长臂轻的那头放上巨石。另一头的数百斤重石仍包在牛皮兜中,是以省了一道次序,第二批大石抛来时快捷了许多。众人惊让之际,这六块大石有五块直落墙头,城墙又缺了数处,墙上未砸到之处也裂开了许多缝隙。越军士卒见城上众人狼狈不堪,无不大笑,哂骂不住。
伍封心思甚快,见越军又在为投石车上石,寻思再砸得一阵,这城墙必定会被弄出个大缺口来,越军人多,若由缺口拥入,这镇莱关便立时要攻破了。此刻他无计可施,大声道:“月儿守城!”伸手将盔上面罩拉下罩住面目,飞身而起,手舞着铁戟,直向投石车飞过去。
双方士卒都大为吃惊,虽然有许多人知道他有飞行之术,也见过他的飞行之术,但这么迎面飞过去是最为凶险不过的事。须知越军人多,又长于弩射,若是他们对一个人万箭齐发,就算是神仙也避不过。此刻伍封情急之下,这么直飞而去,正是给越军做了个极好的箭靶。
伍封身至中途,那六座投石车又投石出来,有一块还直向伍封飞砸。伍封让过大石,直飞往投石车处。此时越军果然箭矢齐发,雨一般向伍封射来。伍封挥动着长戟格打飞矢,自己毕竟只有一双手,而飞来的箭矢又奇多,虽被他格拨掉大半,仍有不少箭矢射在他身上。幸好他身上这件战神之甲刀枪不入,身上肌肉又坚实无比,箭矢撞在甲上便落,还有几箭往他脸上飞来,这新造的面罩便大见功效,若非有这面罩,只怕有一两箭要射在面上。
他臂上有金缕护甲、腿了护甲、连履内也就铁垫,是以箭矢难入。这就是宝甲铁罩的好处了,若非有这些护身宝物,就算是剑中圣人支离益,此刻也早被射成刺猬了!
伍封奋不顾身,转眼飞到了一座投石车上空,大喝一声,手中铁戟猛地劈落,“喀”的一声,那粗大的木臂被他一戟劈断,那坠着数百斤巨石的牛皮兜立时坠下来,在地上砸了个尺余深的大坑。
伍封毫不迟疑,一连飞过六座投石车的顶上,将投石车巨臂尽数劈断。如此一来,这六座投石车便无法用上了。伍封并不急于走,又返身回去,将投石车大木架上的那根横杠木也尽数劈断。
他早看得明白,这投石车最要紧的便是那条巨臂般的杠木,其次就是那大木架上的横杠木。二者只去其一,这投石车便无法用上。伍封为万全计,将每座车上的两根巨木都劈断,是怕越军回去修葺一下,明日又以此攻城。眼下这两木皆断,修起来可就难了。他看着这投石车抛石及远的方法,猜想这投石车要将重物抛远,车上的巨臂和横木须要极其坚硬,才能够承重,而且巨臂务要长直,横杠木要两头差不多粗细,这样才能使飞石的方向准确。
像这样的巨木是极难找的,若能轻易找到制车,文种早就用来攻城了,怎会拖到今日?想是新近制成。伍封将投石车上最要紧的两根粗木劈断,便是想让越军急切间难以再造出来,以缓其攻势。
伍封得手之后,飞身回走。越军士卒见他由空中来去自如,不惧箭矢,尤其是神力无双,如此粗大的巨木被他轻易一戟劈断,当真是骇人听闻,不禁大为惊恐,虽然伍封脸上戴着面罩,但他的本事传遍天下,越军也猜知这人必定是龙伯了。
伍封一路飞回,落到城头之上,吁了口长气,猛觉腿上剧痛,不禁打了个趔趄,低头看时,见自己大腿靠膝处插着三支箭,左腿两支,右腿还有一支。原来他的小腿有护甲,战神之甲长及膝下,但飞行之时,甲裙飘起来,膝头以上的部分地方便露了出来。他又是凌空飞行,越军由下往上射,其余地方那能避箭,靠膝处却是无物可挡,是以中了三箭。幸好这箭矢未伤到膝,否则大为影响行动。他先前急切发力,未曾在意,此刻才觉得疼痛。
他才晃一晃身子,腋下立时一只小手扶上来,楚月儿眼泪汪汪道:“夫君,你中箭了。”扶伍封坐下来,仔细检查他的伤势。好在伍封吐纳大成,肌肉极其坚实,弹力惊人,是以箭矢刺入只有寸许,并不甚深。楚月儿一手按住伍封的肌肤,小心拔出箭矢,先解下伍封腰间的翡翠葫芦,倒了好些酒冲洗伤口,取伤药洒在伤口之上,然后又拿出随身的药盒,取了数个粘软的药丸捏成饼状,盖在伤口上,这才用布包扎伤口。这都是楚月儿早就配好的治伤灵药,极有效用,伍封便觉伤口清凉,疼痛大减。
这六座投石车一破,越军无计可施,只好再用人力,其军向城上攻来。本来城上士卒被投石车一砸,士气大为低落,适才见伍封破了六座投石车,登时振奋了士气,全力守城。
伍封看了几眼,知道这场仗虽然凶恶,但鲍宁等人必能守住。他耽心城南,寻思城南的越军若也有投石车,此刻只怕凶险之极了。遂道:“月儿,你们随我去城南,如有投石车,我须得将它毁了。”楚月儿见情势危急,当下顾不了许多,将伍封背在背上,直奔南边的城墙。她的力气甚大,背着伍封急跑十分轻松。鱼儿带着铁卫紧跟在后,这些铁卫属于关中的一支急援队,何处有危险便赶往合处相助,不免来回奔跑,幸亏伍封一直让他们练步,即便是在大舟上每日也要绕舟来回跑,是以体力极佳。
等众人赶到城南,无不大吃一惊,只见此处比城北凶险得多了,城北墙上只是缺了数块,而这城南墙上却由上到下缺了个大口子,仿佛新开了个城门洞一样,巨大的飞石不住砸落,惊得守城士卒左避右闪,狼狈不堪。幸好守南门的是伍封的亲卫军,这些人的战力胜过关中原有的士卒数倍,此刻全力躲闪,暂未有失。
眼见一块块巨大的飞石不住往城上砸落,伍封向城外看时,果见有七座巨大的投石车正忙于抛石。伍封想不到城南比城北更险,叹了口气,由楚月儿身上下来,道:“我去将这投石车毁了。”楚月儿忙道:“不如我去。”伍封摇头道:“你的力气虽大,一时间却难毁这投石车。敌人万箭齐发,耽误不得,否则必会被箭矢所射,只有我去才好。”
楚月儿知道他言之有理,无可奈何,心念一动,找鱼儿等人拿了几个薄铜面具,尽数绑在伍封的膝头处,虽然有些行动不便,但不以此挡箭却不成。
伍封腿上的伤并不重,仍能使力,此刻飞身起来,往投石车飞过去,依照在城北的法子,将七座投石车尽数毁了。越军自然是万箭齐发,伍封身上免不了中了无数支箭,尽数被护甲挡住。
他飞身回来,身上并未被箭射入,只是手背上被箭矢擦了道红痕。换了常人被箭矢擦手而过,不免皮破肉裂,但他自小练空手格击,以手碎石,这双手早已经练得坚硬如铁,是以不为所伤。
伍封看着城下,只见越军大呼小叫,既惊恐又愤怒,当先一乘车上,文种铜盔铜甲,正指挥士卒冲上来。伍封愕然道:“这里也有文种,也不知道他和城北那人究竟谁是真的。”
此时越军以大木板为桥,跨过护城河,纷纷往城墙缺口拥过来,伍封顾不得伤势,与楚月儿带着铁卫冲下城去,众亲卫军也纷纷下城,一部分在墙上以飞石滚木砸敌,一部分守在城墙后,还有一部分随伍封等人冲到缺口之外,死守缺口。
缠斗之下,计谋兵法已是毫不管用了,所谓短兵相接,唯勇者胜,此时除士气之外,所仗的就是士卒个人的武勇和体力了。
伍封挥动铁戟,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只是见眼前刀光戈影,鲜血四溅,伍封心下早已经麻木了。敌军仗着人多,虽然好几次冲到缺口,甚至有少数人还冲入了城,却总被硬生生地挡住杀了,越军始终未能抢占缺口、大军攻入城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敌营中终于鸣金,越军如潮水般退了回去,城下遗下了尸体无数,护城河水皆为赤红。伍封回到城墙上,让士卒裹伤休息,又将罪囚调来修补城墙,收拾尸体。楚月儿蹲在身边,替他解开腿上和手背的包裹,发现伤口尽数裂开,鲜血直流,泪汪汪地连忙替他再行施药包扎。
这时才见庖丁刀和圉公阳由士卒中走出来,原来他们听说敌军攻势极猛,悄悄跑来军中助守。伍封见他们二人并未受伤,道:“你们的本事不在于硬打硬冲,我另有用处,下次不可擅自参战。”让圉公阳到城北去看看情形,火速回报,庖丁刀清点城南战场。
二人去后,伍封忽觉有脱力之感,这是他极少有的感觉,想是两番破投石车,身上又中箭流血,才会如此。坐了好一阵,渐觉力气恢复,叹道:“这投石车好生厉害!范蠡竟能想出威力如此惊人的攻城器具,委实聪明!”楚月儿道:“计然那竹简上说,这投石车难觅良材制造,一般的树木制造不得,而且投石车不好搬运移动,不利行军,是以越军一直未曾制造使用。”伍封道:“以范蠡的性子,只怕也不大愿意以此车伤人。”楚月儿看着伍封腿上的伤,道:“夫君要是将那蟒皮水靠穿在内里便好了,这蟒皮穿着轻盈透气,又甚为坚韧,也有些防箭之效。”伍封点头道:“自明日始,我们都将水靠贴身穿着。”
庖丁刀回来道:“亲卫军伤了四百余人,死了一百四十多人,连铁卫也伤了十七八个,敌军遗尸二千二百余具。”圉公阳也回来道:“龙伯,城北的越军也退了,留下了七百多具尸体,我们也阵亡了四百七十余人,伤八百多人,小宁儿、小宁儿……”,伍封吃了一惊,问道:“小宁儿受伤了?”圉公阳垂泪道:“小宁儿身中十余箭,已经阵亡了。”
伍封和楚月儿连忙去看,只见鲍宁的尸体躺在城墙上,身上插着十余支箭,血染全身,他手上仍然紧握着长剑,早已经死去多时,不少士卒正伏在旁边大哭。伍封和楚月儿不禁垂泪,命人将他收敛厚葬。圉公阳细报伤亡之数,这一仗己方阵亡了六百多人,伤一千多人,如此伤亡之重对伍封来说是从未有过之事,可见这一战之惨烈凶猛。不过越军伤亡更重,单是阵亡的便有三千人,伤者不计其数。
伍封叹息摇头不迭,拭泪道:“越军人多,这些伤亡不损其战斗力,我们可暂时不能再战,须得想个法子拖延数日才好。”寻思了片刻,道:“小刀、小阳,今晚你们暂当一下使者,分别往城北、城南敌营中下书,就说我后日午间,请文种用饭,叙些旧谊。”楚月儿愕然道:“夫君想诱文种出来擒他?只怕他不会上当。”伍封摇头道:“我不会用此法擒他,只是说说话,以为缓兵之计。我猜文种虽会犹豫,但多半会赴约。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座营中,是以两边都得下书,由他定地方。如果文种能接受此约,明日多半会休兵一日。”
晚间用过饭后,圉公阳和庖丁刀分别去下书。楚月儿道:“夫君,只怕文种不会赴约。”伍封问道:“你以为如何?”楚月儿道:“人人都知道夫君智勇无双,一人便当得上千军万马,就算只有一人,文种带了千人扈从,也会担心夫君会突然发难,来个擒贼擒王,挟文种以退越军。文种军力远胜于我方,怎愿意冒险?”伍封道:“月儿所想也甚合兵法,对他人来说,多半会如此,但对文种却未必。文种围关数十日,可曾有今日般拼死攻关之举?”楚月儿摇头道:“昨日我问过小宁儿,这却没有,以往文种攻关绝不两方同时进攻,也不会以蚁附之法强攻城墙,一般是以箭矢为掩护,派人冲撞城门。若是如今日之法,就算不用投石车,这镇莱关也要破了。”
伍封闻楚月儿之言颇合兵法,言谈宛如军中将领,心道:“月儿随我征战多年,不知不觉已经颇通于用兵了。”点头道:“今日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文种围关数十日,并非急于要攻下此关,而是借此军势,隔断齐东,使齐国东西不能相顾,整个齐东无法联成一气。此来最大的好处是稳定了即墨和琅琊二城。勾践迁都琅琊,此举甚令人不解,须知越国灭吴,过江淮而北上,收服淮夷,国势形如长蛇之状。吴都为蛇形之中,如要迁都,自以吴都为最佳,国中被兵可以首尾兼顾。眼下勾践竟迁都琅琊,这琅琊就像蛇头,若是腹身被击,要回头时,沿途有鲁国和莒上各国牵制,十分不便,不利于战。”
楚月儿道:“莫非文种想借此举巩固琅琊都城?”伍封道:“琅琊是越人新夺之城,深入齐鲁腹地,安身不易。勾践使两路大军分割齐地,威摄鲁国,齐鲁不敢妄动,勾践正好广聚兵甲于琅琊,以为灭齐之长久计。数十天下来,只怕这琅琊已是雄城,足为越军之根本。”
楚月儿道:“这岂非如在齐国身上深扎了一刀?”伍封叹道:“正是。不过勾践敢迁都于琅琊,必定与楚国有何约定,否则楚人在后,越国腹尾受制,勾践怎敢将军势远移到琅琊来?”楚月儿道:“当初夫君不是与楚王有约,共防越人么?楚王怎会反与越人立约?”伍封道:“楚王毕竟年幼,那叶公子高是个厉害人物,有他在侧,楚王必惑于其谋。何况楚王与我立约,本意并非在越,而是意在江淮,勾践只须许诺灭齐之后,分江淮于楚,楚人何乐而不为?他们自然是甘愿得罪远齐而结好近越了。楚王之母是越国公主,虽已亡故,但勾践仍可算是楚王的亲属,两国于情于理,结好都是理所当然。这些道理,换了以前我是想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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