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王韶在西北取得的功绩就传遍了汴京。
石越看着高兴得走来走去,喜形于色的赵顼,心里暗暗感叹,王韶的所谓功劳,不过是单骑说服了一个部落投降,并无半点武功可言,当汉强大之时,司马相如以一词臣,持节招附蛮人部落数以十计,亦不过平常之功,相比古人,实在不足道。但是放在此时,却已经是大宋数十年来第一次在边功方面的“进取之功”了。
赵顼却不知道石越这些想法,他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虽然这个好消息不过是西北恢复河、湟进而图取西夏的第一步而已。
好半晌,依然略显年轻的皇帝才说道:“以王韶为秦凤路沿边安抚使,下诏褒奖。归顺的青唐大首领,赐封西头供奉官,他们想姓包,就依他们,赐姓包氏。至于如果安置,中书与枢密共议。”
王安石答道:“遵旨。”他心情也不错。
赵顼笑道:“看来人材不可闲置呀,王韶这样人材,若是闲置,怎么会知道他有这等胆略。这也是丞相有识人之明,推荐有功。丞相力主其事,若论首功,当归丞相。”
众人都轰然称是,连文彦博也不好说什么。其实他满肚子气,王韶捷报,不送枢密,直送中书,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王安石答道:“臣不敢居功,这是皇上用人得当,方能使臣子人尽其材。”
赵顼笑道:“古往今来,能用人者,方为英主。汉武帝、唐太宗,都是能用人,才能其成功业。”他从小到大,最仰慕的,就是这两个皇帝的功业,总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更胜过此二人。
王安石却不以为然,说道:“唐太宗不论,汉武帝的见识臣以为是很低下的,他所用之人,不过是卫青、霍去病,以文景之基业,让天下户口减半,也不能灭匈奴。”
赵顼看了石越一眼,石越论西汉功绩甚详,想起石越以前说过的话,当下顺口说道:“这只能怪汉武帝自己喜欢夸饰奢侈。他对功拓边的功绩,不可以抹杀的。天下户口减半,和开拓无关。”
王安石和皇帝在师友之间,说话却没什么顾忌,当下不服气的说道:“多欲不能害政,齐恒公也很奢侈,可是方略得当,齐国治理得很好。”说来说去,又说到他王安石治国的中心思想上去了:开源而不节流。
赵顼不以为然,说道:“汉武帝不能和齐恒公比,汉武帝多欲,不仅在内政上,他攻击匈奴是对的,但是因为一马之故,劳师万里,死者数以万计,视人命如草芥,这才使天下户口减半。朕不取他这一点。为政者,当以仁者为先,以爱民为务。”
他这一番话,众臣都知道是石越在《历代政治得失》中所鼓吹的,文彦博虽然对石越仍有芥蒂,但是一来这番话他听得顺耳,二来皇帝在这点上和王安石观点不合,让他觉得很出气。当下带头说道:“陛下英明,能以爱民为务,此大宋之福,天下之幸。”
这一夸奖,众臣子都哪里敢落后,一声声“皇上英明”、“天下幸甚”,顿时淹没了整个宫殿。王安石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只有石越不易觉察的皱了一眉毛,由王韶的捷报,能扯到汉武帝远征大宛,这种清谈的功夫,石越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难道这满朝君臣,竟不知道这和皇帝召集大家前来的目的,已经是离题万里了吗?
不过这中间,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倒也不止石越一个,王安石等这颂扬之声一落,立即说道:“陛下,王韶在西北取得一个好的开端,征服瞎征,恢复河湟指日可待,臣以为保马之法与市易之法,刻不容缓,当立即施行。只等河湟归附,就当准备彻底解决陇西李氏(指西夏),到时候,要用到的马匹,绝非小数目,而且大宋也要有一支真正能作战的骑兵才行。臣做过群牧司,知道现在官府养马的弊病,因此保马之法,即便在细节还是有所不妥,也当立即推行。而市易之法,既能平低物价,又能为国库增加收入,将来军费开支,必然为数巨大,用兵之后,善后也需要用钱。故二法,必须早日推行。又,置将之法,也请陛下准许在北方各路推行。如此,才可能为大宋最终恢复陇西故地,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石越听了这番话,心里便知道一切都完了。王安石的时机挑得太好了,现在三法的推行,完全是为西北军事服务了,如果谁来阻挡,将来军费不够,马匹不够,士卒不练,这等罪名,只怕都会推到这些人头上。这个罪名,谁承受得起呀?
何况皇帝正在兴头上,王安石的政治威信,随着这份捷报,无形中已经摆脱了白水潭之狱的影响,正在急速的恢复甚至升高,这时候反对,结果一定是徒劳无功的。
石越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冯京听了这话,也默不作声,王珪立即表明态度,宣布支持。只有枢密院方面的文彦博和吴充,依然极力反对。但是在满朝的支持声中,这两个人的反对,又能成什么事?
石越和冯京对望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出列说道:“陛下,置将法的确是良法,臣也赞成丞相之议,以臣之愚,保马法之利害得失,臣不敢妄下断语,此事又关系西北军事,既如此,臣以为让中书再参详参详,尽量去弊求利,再予颁行,嘱各地长吏,不可以粗暴行事,以免苦了百姓,这也是彰显陛下爱民之德。至于市易法,王韶在边境或能得其利,但是施之中原与东南,臣实在不知道利在何处。如果一定要推行,也盼陛下能谨慎行事,不如先在开封府暂行一年,一年之内,若无弊端,再推行全国。还请陛下恩准。”
新党中有人听了话,正要出来反驳,想毕其功于一役。没想王安石心里却也有几分不安,先出列说道:“陛下,石越所说,臣以为可行。”
这一句话说出来,真是满殿皆惊,连皇帝都有点奇怪——这太不符合王安石的性格,若在以前,他一定会说,王韶已得全功,此事早一日推行早得一分利,何必这样束手束脚。
赵顼心里也觉得石越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只要不是断然反对,小心谨慎一点,总是不会错的。当下点了点头:“就如丞相、石卿所议吧。”
文彦博愈发不满的看了石越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妥协。冯京则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石越能让王安石退这一步,已经是很意外的收获了。新党的气势,自白水潭之狱大受打击,到军器监一无所获,《皇宋出版条例》急急推行,几个月来一直处于低潮,所以自己才有机会极力杯葛保马法和市易法,不料仅仅一天的功夫,一道小小的捷报,二法基本上通过,王安石宠信更隆,以后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吧?
想到这里,冯京又看了石越一眼,也许希望只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这个时候,他绝对想不到,石越马上就要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自保马法与青苗法通过之后的两个月,大宋的朝廷突然变得非常的平静,王安石和他的支持者们尽心尽力的推行新法,石越来往于中书和白水潭学院之间,忙于公务与教学。偶尔也抽空去陪桑梓儿画画,去碧月轩听楚云儿弹琴,这种过于平静的日子,几乎让石越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了。如果说有什么风波,也只有《汴京新闻》上面一些读书人的论战吧。
但是凡事都是物及必反,在波涛汹涌的时代,短暂的平静之后,必然是更大的风浪。在熙宁五年第一个七月到来的时候,风浪来临了。
七月二日,军器监一个叫曾守一的管财务的小吏上书御史台与丞相府,揭露判军器监沈括、孙固玩忽职守,使判军器监账目不清,卷宗不明,疑有情弊。王安石震怒,当天就请旨彻查,对于军器监一直寄以厚望的皇帝,对此也是相当重视,当即下令御史中丞蔡确,会同中书检正兵、工、刑房事石越、检中吏房事李定彻查此事。
七月三日,蔡确、石越、李定铁青着脸,带着一队官兵把刚刚成立不过两个月的军器监给彻底封了。沈括和孙固当天就接到中书省的通知,他们现在可以在家里休假了!
七月五日,御史台特地从三司使借来的查账高手们发现,军器监的账目不仅混乱,大笔买进卖出款项还被涂改得一塌糊涂,下午,在胄案改设军器监时,被石越调到自己手下当差的沈归田吃惊的发现,军器监关于震天雷火药配方的存档,不翼而飞!
石越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得脸都白了!
沈归田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小声的问道:“石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石越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又不是沈归田一个人知道——便是沈归田,也未必可靠!瞒是瞒不住了,沈括和孙固的命运,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不禁苦笑道:“立即知会蔡中丞与李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
沈归田顿了一下,欲言而止。
石越见他神色不对,知道他可能有话说,便问道:“老沈,有什么事,尽可直说。”
沈归田看了一下左右无人,这才说道:“下官是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石越一怔,问道:“有什么不对?”
沈归田道:“沈大人是个精细之人,孙大人官声也不错的。军器监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就算有贪渎,怎么就至于这样呢?而且这账目造得如此混乱,若是贪渎,以沈大人的能力,应当掩饰得很好才对。还有,震天雷的火药配方,是当今天子最看重的事情,军器监守卫森严,这又是机密中的机密,怎么会失踪?若是沈大人与孙大人想要卖掉,抄个副本就可以了。下官总觉得这件事,非常的不对。”
石越本来是个聪明人,不过是事出突然,看到军器监的账目居然乱成这样,对沈括实在有点恨铁不成钢,又听到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如果要是流传到敌国……所以一下子被惊住了。这时听沈归田点醒,立即就明白过来了。
这其中肯定有不对。
他理了一下思绪,但一时间其乱如麻,找不头绪。便对沈归田说道:“老沈,这件事你多留个心眼,但也不要乱说。如果这中间有阴谋,那么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设计者一定早就知道,我更应当说清楚,否则只我存了个袒护的心,只怕接下来,就不是军器监这么简单了……”说到这里,他不由打个寒颤——一开始他未必没有想要袒护的心,如果火药配方只是沈归田一人人知道的话……
石越冷汗都下来了,这个阴谋,竟是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石越一边稳定自己的情绪,一边带着沈归田走到外间,只见蔡确和李定正要指挥一些小吏清查账薄,不断的指指点点,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为什么单让我带人去查档案卷宗?难道真是因为那是机密中的机密,我又是检正兵、工、刑三房事的原因吗?”
这个念头一跳进脑海,石越更加感觉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
当下打定主意,快步走了过去,低沉着对蔡确和李定抱了抱拳,说道:“蔡中丞、李大人,震天雷火药配方资料,不翼而飞。”
他声音虽低,却无吝于平地惊雷,账目不清,说到底不过是寻常事,但是这震天雷,想起震天雷的威力,蔡、李二人就有点发抖,何况这是皇帝最看重的东西。
蔡确和李定一时震惊得连手里的案卷都掉到地下了。
石越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只是演戏。他也分辨不清,只是在心里冷笑——既然知道多半是阴谋,那么震天雷的火药配方就未必会流落到外国,他就放心多了。当下继续说道:“这是发现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的沈归田,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蔡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对李定说道:“李大人,先去看看现场。”
三人沈归田的带领下,来到军器监保管最机密技术资料的一个院子,只见院子外还有士兵在巡逻,院子中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充许进来检查的官员并不多,不过五六个人,每个人身边都有两个士兵随时跟着,甚至不许带笔与纸进来,每件房子外面,也都有岗哨。
李定看这种情形,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样严密的防卫,怎么可能失窃?”
蔡确冷笑道:“如果身份够高,就无妨。若是我们三个进来,他们敢跟着我们吗?”
石越不动声色。
没多久,沈归田就把三人领到了放震天雷火药卷宗的柜子前,只见上面果然空空如此。而且柜子门和锁,都完好无损!
三人默不作声地看了一回,又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
李定率先说道:“蔡中丞,石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即报告皇上与丞相。”
石越点了点头。
蔡确冷笑道:“报告是要报告的,但是这折子怎么写?二位大人还要给出个章程来才行。”
石越铁着脸说道:“实话实说就是,不增不减就好。”
蔡确看了石越一眼,冷笑道:“石大人说的倒是不错,但是敢问石大人,奏子递上去,皇上要问,你们对这案子怎么看?这里防守这么严,是怎么丢的呀?案犯又是谁呀?我们该怎么答?做臣子的,皇上问起来,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石越看了蔡确一眼,越发不动声色,脸色如常的问道:“依蔡中丞看来,又当何?”
蔡确看了石越和李定一眼,咬了咬牙,说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们三个都担不起责任,判军器监身上,只怕有洗不脱的干系。”
石越“哦”了一声,依然不动声色的问道:“蔡中丞的意思,莫非是?”他却不继续说下去了。
李定在旁边听二人对答,他是聪明人,猛然惊觉,沈括是身上打着“石”字印记的人,难道这个石越这时候反而想致沈括于死地?这人也未免太猛了一点。
却又听蔡确不冷不淡地答道:“我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从案情来看,能够取走火药配方的,军器监中可能只有两人而已。”
石越却不放松,淡淡的问道:“那么蔡中丞以为是谁呢?这等事,断不至于两个人一起做的?”
蔡确可不是傻子,他比邓绾这个状元要聪明得多,当下打了个哈哈,说道:“石大人,这等事情,查无实证,不好乱说。做臣子把事实禀告皇上,再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老老实实说出来,对事不对人,也就是了。你说是不是?”这件事,对于蔡确来说,是一个大大的机会,做得好,不仅可以讨好王安石,还可以在朝廷中立威!朝廷中谁不知道军器监是石越的势力圈,沈括是石越的人,把沈括扳倒,还有皇帝的旧臣孙固也一起扳倒,自己“铁面御史”的称号,是免不了,而且还能提高自己在新党中的影响力。
石越见他这么说,也打着哈哈笑道:“蔡大人所说不错。”
赵顼从来没有这么吃惊过,他狠狠的拍了一下御案,几乎是吼着问道:“什么!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火药流落到的西夏、辽国的话,大宋要付出的代价简直不堪设想!
石越此时却在想王安石知道这件事的反映,当时正在写批文的王安石手中的笔“当”的就掉在了地上,墨汁把王安石的衣服都弄脏了,王安石还没有觉察。直觉的感觉到,王安石没有参与这起阴谋。想到这,石越不由又有点紧张了,如果不是阴谋……如果不是阴谋……他不敢想下去了。
皇帝的吃惊与震怒,是在意料之中的。
赵顼恨恨的说道:“好个沈括,好个孙固,深负朕望,深负朕望!”
王安石见皇帝如此,当下上前说道:“陛下,这件事情,还要调查清楚,与沈括、孙固未必有关系,臣以为,二人应当不至于卖国。”
石越也上前说道:“不错,陛下,若是沈括要卖国,根本无须盗卷案,震天雷的资料他一清二楚,自己写出来就是了。而孙大人是陛下旧臣,陛下当深知其为人方正。这等事,臣是可保的。”
赵顼摇了摇头,说道:“朕不是怀疑他们二人,但即便不是他们做的事情,军器监看管不严,账目混乱得根本理都不理清,无论如何,他们二人玩忽职守,罪责难逃。赦令,沈括、孙固,罢守本官。蔡卿,火药配方失踪之事,你去找开封府陈绎,调得力人手,加快破案。”
蔡确闻令,却不领旨,而是顿首说道:“陛下,火药配方失踪,自当破案。若是流传外国,必经关卡,可下令各地关卡严查,严防挟带出关。再派人盯紧各国使者,方是上策。至于破案,并非急务。另外,臣身为御史中丞,职责所在,还要弹劾石越荐人不明,致有此失,陛下当议石越之罪。”
石越见蔡确当面就弹劾到自己,连忙跪下来,顿首谢罪:“臣荐人不当,请陛下降罪。但是臣敢保沈括无叛国之心,其人人材难得,还请陛下许其戴罪权知兵器研究院。震天雷有失,正当责令兵器研究院加紧研制改善新的火器。”
赵顼苦笑了一下,说道:“石越荐人不当,罚俸一年。沈括也别想去领什么兵器研究院了,案情没有调查清楚,让他到白水潭学院教书。石卿你先兼领兵器研究院事,吕惠卿守丧期满,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等他回来,让他判军器监,知兵器研究院的人选到时候再议不迟。”
第一卷《十字》第九节汴京新闻(中)
更新时间:2007…1…816:03:00本章字数:10910
后来被称为“军器监奇案”的事件,是熙宁年间一件值得关注的重大历史事件,其影响相当的深远。但在当时而言,最让人震撼的,是之前在政治斗争一直占据着主动,并且从未有过真正的大挫折的石越,这一次却遭遇了真正的惨败。
因为石越曾任提举胄案、虞部事,而兵器研究院又完全是石越一手创建的,因此在朝廷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军器监几乎完全是置于石越影响之下的,除军器监之外,钦天监和白水潭学院有牵扯不断的关系,钦天监的几乎所有官员,都曾在白水潭学院兼过课,而且绝大部分和石越关系良好,沈括更是朝中少数被视为“石党”的人物。而这一次沈括被彻底整跨,圣意要让吕惠卿出任判军器监事,显而易见,以吕惠卿的能力,石越对军器监的影响力会被减至最低。而钦天监虽然不至于如军器监那么惨,但是沈括的罢官,也足以构成一大打击。只不过钦天监在注重“事功”的时代,不如军器监那么引人注目罢了。
石越和李丁文详细说过事情的经过之后,李丁文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断然说道:“公子,这件事必是阴谋无疑。”
石越有点沮丧的点了点头,沉着脸说道:“是阴谋是肯定的,但是不知道是谁在设下这个阴谋,差点把我也给算计进去了。当时若是一念之差,我现在就得回白水潭教书了。”
李丁文问道:“公子可找沈括谈过?”
石越点了点头,说道:“皇上处分即下,我就去白水潭,让人把他请了过去。整件事情,沈括全然不知情,账目略有不清是有的,但是涂改得这么厉害,而且还有几笔大款项的卷宗不翼而飞,各种账目混乱堆放,只怕这件事,无论是他还是孙固都不会服气。两人都会写谢表自辩。”
李丁文点了点头,冷笑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其实账目不清,是个引子。目的是为了引起注意,找个借口去检查震天雷火药档案。”
石越一怔,这一节他没有想到。
李丁文继续说道:“公子可以想想,账目不清,无论沈括和孙固,都肯定会不服气,上表自辩,只需让陛下查一下军器监这两个月从国库支取了多少钱,又有多少地方要用到钱,这些事有司各有档案,必有痕迹可寻。沈括和孙固便是贪渎,也不至于胆子太大,两个月能成什么事?这一查事情就清楚了。所以这个阴谋的杀手锏,还是震天雷火药配方的失踪。这件东西一丢,无论沈括与孙固找什么借口,都难辞其咎。而且陛下震怒之下,也不会听他们的自辩,二人在这件事上,也无法辩解。丢了就是丢了,无论是怎么丢的,身为主官,就脱不了干系。”
石越咬了咬牙,道:“究竟是谁设的阴谋?查出此人,哼哼!”
李丁文似笑非笑地看了石越一眼,石越身上慢慢出现的这种霸气,正是他期待的。当下悠悠的说道:“当今朝廷,想与公子为敌,而且有能力与公子为敌,设下这么大圈套的,又有几人?”
石越听了这话,“啊”的一声,惊道:“王安石?!”
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
李丁文却淡淡的说道:“的确不一定是王安石。但是从公子所说的情况来看,军器监肯定有不少人参预了这个阴谋,至少那个曹守一,就绝对没有本事偷出震天雷火药配方。而且要算计到公子,那么御史中丞蔡确逃不了关系。能做出这样的大手笔,既能收军器监的人为已用,又能影响位高权重的御史中丞,这样的人,当朝除了王安石,只有两个人。”
石越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我想不出除了王安石还有谁,而王安石断做不出这种事来。他作伪要作得这么好,可真是天下第一奸了。”
李丁文笑道:“公子不要忘了,王家还有个公子,王安石还有个护法。”
石越闻言吃了一惊,“你是说王雱和吕惠卿?”
李丁文点了点头,又说道:“吕惠卿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而王雱则是除王安石之外唯一有能力策划这件事的人。”
石越想了一想,历史上王雱喜欢玩闹阴谋与权术的印象又无比清晰的浮上脑海,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次王雱下这么大的圈套来对付自己,似乎要置自己为死地。自己对于新法,就算是绊脚石,也比不上那些旧党那么顽固吧?难道仅仅为吕惠卿?可是吕惠卿和王雱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正在沉思之际,忽听李丁文叹了气,说道:“这个计的确是好计,但是以王雱的聪明,如果存心想对付公子的话,我怕还有后着。军器监的事情,越是查不出来真相来,就越是对他有利,这样沈括和孙固就有洗不脱的罪名。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落了后手,也只能以静待动了。唯一可以放心的是,既然是王雱设的阴谋,震天雷的火药配方,是断不至于流传出去的了。”
到这时节,石越反而看得开了,他淡淡一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君胡不知焉?”
李丁文闻言一怔,也哈哈大笑。
就在李丁文担心着“后着”的时候,《汴京新闻》编撰部里,来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人叫王子韶,字圣美,太原人氏,是熙宁年间有名的“十钻”之一,外号“衙内钻”,专门结交达官贵人子弟以求进,在太学读过书,文字学的学问极好,因此桑充国等人,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见他自报名字,桑充国心里就立即起了鄙夷之意,嘴里却说道:“王大人来鄙报,不知有何贵干?”
此时欧阳发因听到父亲欧阳修病重的消息,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见王子韶进来,不由一怔,这个人他却是认识的,做过监察御史里行,和程颢原是同僚,后来贬知上元县,又做到湖南转运判官,这时候怎么来京师了?他却不知道,王子韶这次来京师公干,拜会王雱,顺便就讨到一件好差使,只需此事办妥,司农寺就调他去做提举两浙常平,给他一个大大的优差,顺便给苏轼安根刺进来——不过对于王子韶来说,最重要的却是到时候有机会再次面圣,只在皇帝面前表现表现,不愁捞不到一个馆职。
此时却听王子韶笑道:“久闻桑长卿大名。在下在湖南时,就听说《汴京新闻》的名字,这次来京师,拜读过贵报,对于贵报的风骨,很是景仰。”
桑充国客套道:“哪里,王大人过奖了。”
王子韶满脸堆笑,说道:“桑公子不必过谦。我这次来,一来是想见识一下名满天下的桑公子,二来,却是一手时手庠,写了份报道,不知道能不能入桑公子法眼?”
这话说得桑充国与欧阳发都是一怔,《汴京新闻》创刊之今,写文章的人是不少,而且多是名流大家,但是写报道的,依靠的都是自己的那十几个记者,除此之外,只有白水潭学院和国子监的学生,偶尔会有几人写一写。象王子韶这样主动写了报道送过来的人,还是第一个。
桑充国连忙说道:“岂敢,王大人进士出身,文采斐扬,文章必是好的。”他还疑心王子韶送来的不过是自己的文稿。
王子韶不置可否的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卷书稿,交到桑充国手中。
桑充国接过来,打开一看,当场就怔住了!
漂亮的楷书毛笔写着几个大字标题:《军监器奇案》,下有一行小标题——“震天雷火药配方失窃,天子震怒;石子明大人荐人不当,罚俸一年”;署名则是“太原散人”。
王子韶在一旁,淡淡的笑道:“《汴京新闻》的风骨,素所景仰,不过这篇报道,只怕牵涉太多,贵报发表也罢,不发表也罢,在下亦不敢勉强。”
欧阳发早就看见了那稿纸上的标题,见桑充国一时失神,他处世经验丰富许多,当即便回道:“王大人,大宋自有《皇宋出版条例》,新闻报道不可虚妄,本报一向要求新闻报道作者文责自负。王大人必须先在稿子上签名,证明此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