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邙山之巅 24(2/2)
作者:书香满室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只见一支军马突然出现在山口。后撤西魏军纷纷向两侧闪开,留出中间一条通路。这支军马沿着通路逆行向前,迅速投入战场。滚滚铁流中间一杆红地白花的大旗迎风高高飞舞。
大旗下兰州刺史李辰全身甲胄,挥刀前指,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大声下令道,
“从我军阵列左侧前出,攻敌右翼!”
……
原来贺拔胜在后路力战夺回隘口,确保全军退路畅通之后,后部的战局逐渐稳定下来。
陡峭的山势和崎岖的小径,极大地限制了双方兵力的应用,使战斗始终处于纷乱和僵持的状态。后部西魏军虽不能迅速取胜,但也一时无败亡之忧。
于谨、独孤如愿等大将商议之后,还是咬牙抽调了一部分兵力,由兰州刺史李辰和抚军将军、太子中庶子李檦率领,去救援前军。
李辰和李檦受命,当即整顿部属,率军赶到前方。虽然这个救援已经姗姗来迟,却也赶上了前方断后的西魏军已经几乎力竭这个最为关键的时刻。
李辰一面遣人飞报宇文泰,一方面指挥华部军从西魏军阵列的左侧前出战场。而李檦则指挥所部出于右侧,两部一起猛攻当面东魏军。
华部军步卒在前,三个营依次排开阵列出战。他们一加入战斗,正在正面猛攻的东魏军立刻感受到了压力。队列如同规矩丈量过一般齐整的华部军阵列,一头碾进漫溢的黄色潮水中。
在尖利的竹哨声中,华部军步卒手中的长槊极富节奏地不断刺出。每一刺击都似乎行同一人。当面的东魏军仿佛觉得无数锋刃在倏地在同一时间一起向自己刺来,一时手忙脚乱,无从抵挡。眨眼之间,前锋东魏军不论步骑,一概刺得人仰马翻。
华部军接敌之后,仿佛是似乎只短暂地停顿了片刻,然后便按着自己固有的节奏缓慢而坚定地开始向推进。如同一个巨大的铁块,在粉碎了潮水的冲击之后,开始一步步地将潮水反推过来。
战场另一边,一队骑兵也从西魏军阵后冲出,当先一员将领身材矮小,不满五尺,竟似一个孩童一般,此人却正是西魏军大将李弼之弟李檦。李檦身量虽小,却异常灵活勇猛。只见他远则箭射,近则槊刺,在马上腾挪闪避,如履平地。东魏军猝不及防,被他率部属纵马冲突,杀得连连后退。
东魏军的两翼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同时受到强力攻击,不断被挤压收缩。原本平直的东魏军阵线逐渐变成了一条向内弯曲的弧线。随着西魏军越来越多的援军投入战斗,东魏军两翼不断内折,最后阵线变得几乎如同一个三角。
彭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这战局在转瞬之间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前一刻他还在犹豫是否发动全力一击,彻底粉碎敌军的抵抗。但后一刻敌军的援兵突至,开始发动反击。而且这些援兵与垂死抵抗的西贼残兵不同,显然是战力不俗的生力军,竟将自己的左右两翼逼得连连后退。
任何一位稍有常识的将领都知道,在侧翼已经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一味坚持正面攻击不仅难以维持而且十分危险。彭乐当即传令,命全军稍稍后撤,重新结阵,准备再战。
只听鸣金之声大作,东魏军如同退潮一般脱离了战线,后撤到约一箭地外重新列阵。
血战余生的西魏军见敌军暂退,无不心中暗呼侥幸。
宇文泰也不追击。当下下令收回阵线重新列阵。他指挥断后部队收缩阵列,缩小宽度。让原本显得有些单薄的中央阵列变得厚实起来。而命李辰和李檦则分别率部在左右两翼列阵,填充收缩后的空间。
经过调整,西魏军两翼略微靠前,中间略微拖后,大致组成一个由三个矩形阵列连接在一起的大阵。如同一座巨石一般矗立在山口之前。由于援兵的来到,西魏军士气复振,一时军容甚壮。
那边彭乐目睹西魏军重新列阵,心中却懊恼不已,他明白今天自己已经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早知如此,方才就该不惜代价猛攻,早些拿下这些残敌了事。当时顾及独自攻击自家损失太大,可如今敌军援兵已至,要再想得手,可就难上加难了。
彭乐正暗自思忖间,却见对面西魏军阵列左右翻浪似的从中一分,中军大纛缓缓前移阵前。只见西魏军主帅宇文泰全身甲胄,于阵前挽缰立马。
此时两军已脱离了接触,战场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唯闻劲风在空中飞掠而过,吹动双方旌旗猎猎有声。
只见宇文泰紫面长髯,双目如电,用马鞭直指东魏军本阵高声道,
“对面来将非彭乐邪?可敢阵前说话?”
言语中气充沛,镇定自若。仿佛面前数万虎狼一般的东魏精兵猛将全然不在眼中。
见宇文泰如此举动,彭乐不禁心中愕然。但他自恃勇力绝人,自是不甘落了下风,当下也催马来到本方阵前。
彭乐卸了面甲,傲然答道,
“不错,正是本将。既知某家威名,何不下马受缚?高王宽宏仁义,汝或可保全首领。余生安闲富贵,亦未可知。”
宇文泰冷笑一声道,
“宽宏仁义?昔日贺六浑与尔朱兆刑白马而盟,誓为兄弟。今尔朱兆安在焉?”
彭乐一时语塞。宇文泰扬鞭指着彭乐大声道,
“痴男子,今日无我,明日岂有汝邪!”
彭乐闻言心中顿时似有所悟,当下低首沉吟不语。宇文泰见状趁热打铁道,
“岂不闻困兽犹斗,玉石俱焚?今我援兵已至,汝纵遏师力战,能得几分功劳?我今日所携,多遗阵前,何不急还营,收汝金宝?”
彭乐一时不由有些心动,但又觉得就这样放走了宇文泰,恐怕在高欢面前不好交代。但继续打下去,非和宇文泰拼个你死我活,似乎心里又不情愿。
宇文泰见彭乐踌躇不决,伸手解了腰间金带,转手递给身边的护卫的亲信都督尉迟纲,并对着彭乐方向微微一摆首。尉迟纲会意地接过金带,然后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将金带缠在上面。之后尉迟纲挽弓向天,“嗖”的一声,将箭向彭乐所在射去。
那支箭划出一条高高的抛物线,只向彭乐当面落下来。彭乐面不改色,装了铁手的胳臂只微微一扬,已将羽箭绰在手中。彭乐取下箭上缠绕的金带,只见它锦缎衬里,上面如满天星辰般布满金钉,华贵非常。
只听宇文泰高声喝道,
“此物足当酬汝,若献于贺六浑,必得重赏。还不速去!”
彭乐看了看手中的金带,在看看对面严整如山一般的西魏军阵列,略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下令道,
“鸣金收兵!”
……
看着东魏军缓缓退走,西魏军上下顿时人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刚才还在断后奋勇死战的将士们,此刻只觉得如同死里逃生一般,顿时已是浑身发软,似乎恨不得立刻躺倒在地。
宇文泰见东魏军已经退远,便指挥西魏军依次撤进山道。中路断后的部队先行,其次是右翼李檦部,最后是李辰的华部军。
这时李辰方才得空上前拜见宇文泰,
“后路突遭敌围攻,致增援延宕,使前军孤军苦战多时,实非得已,请大丞相恕罪。幸得神明庇佑,大丞相运筹有方,并将士用命,方得力退强敌!”
宇文泰望着李辰点头道,
“亏得天行及时应援,否则今日结局难料。”
李辰行礼道,
“大丞相贵人天祥,纵职下未至,也必得无虞。况大丞相雄姿神采,谈笑遏勇将之锋,片语退虎熊之师,职下惟其叹服!”
宇文泰冷笑道,
“彭乐虽万人敌,然心机反复,吾料其必不会为贺六浑效以死力,方才以言激之。今番彭乐不战而回,必深恶贺六浑。若其杀之,则我兵不血刃除敌一勇将,既若不杀,则二人也必心生间隙,早晚反目!”
李辰听得心中一凛,当下忙深施一礼,
“大丞相妙算,职下万不及一也!”
……
宇文泰的大纛终于慢慢地退入山道。负责为全军断后的李辰望着大纛隐入苍茫的群峰,转首对身边的贺兰兄弟感慨道,
“大丞相果然雄略深沉,人不可测!”
贺兰盛抚髯不语,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另一边贺兰仁有些不服气地低声道,
“又非算无遗策,否则,何致今日大败。”
李辰摇了摇头,
“人非神祗,谁能万无一失?今日我军仓促遇敌,实九死一生之局。然其临危不乱,激励将士,指挥若定。虽有所折损,终得全军而还。其不过寥寥数语,便说得敌军勇将幡然而退。若论识人善任,运筹机变,英姿雄才,放眼天下,又何人可及?”
一番话说得贺兰兄弟连连点头。李辰又压低声量道,
“我等虽割据边陲,自有乾坤。然以毕竟小事大,又雄主当朝,须时刻谨记行事小心恭敬。”
贺兰兄弟齐齐拱手应诺。
此刻,右翼李檦所部也已经退进山口。李辰张望一番,确定无有敌情,才要下令退军,却突然听得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李辰不由眉头一皱,莫道敌人去而复还?李辰急令全军戒备。他举目看时,却见从远处东虏所在有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之人将身体低低地伏在马鞍上,只是不住地拼命鞭打着身下的坐骑。而此人身后不远,却有十余骑在穷追不舍。后面的人一边策马狂追,一边向前面奔逃之人不住放箭。
这却有些古怪!
李辰初始担心是否是东魏军的诱敌之计,但看了半天,也不见后面有敌人大队人马跟随。只有这十余骑一前一后,向本方所在狂奔过来。
李辰转首向贺兰仁丢个眼色。贺兰仁会意地一点头,立刻拍马单骑出阵。
贺兰仁一边飞马迎上来骑,一边已取了弓矢在手,然后就在马上张弓如满月,向来骑射去。
呼吸之间贺兰仁连发三矢。三支羽箭呼啸着越过当前奔逃之人,扑向后面追赶的人群,惨叫声中,却有三骑已应声落马。剩下的人见贺兰仁神箭厉害,吓得齐齐拼命勒马,纷纷掉头往回便走。
贺兰仁按弓在手,直迎上前面奔逃的那骑。待那人奔至近前,二马相错之际,贺兰仁一伸左手,抓住他的腰带,轻轻巧巧地将他从马鞍上拎了过来。
随后贺兰仁右手弓弦往那人颈上只一勒,那人直觉喉头一窒,两只眼珠几乎都凸了出来,顿时动弹不得。
贺兰仁拨马返回本阵,随手将那人往李辰马前一丢。周围华部军士卒立刻一拥而上,将他剥了衣裳捆了起来。
在浑身搜检之后,华部军士卒们将此人拖到李辰面前跪下。李辰盯着来人的面庞,冷声喝问道,
“汝为何人?又缘何到此?”
那人喘息片刻,慢慢道出一番话来。
李辰听罢,面色陡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