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被人捉起来,架在火上活活烤了。听说光穿他身子就用了十数个粗竹竿。烤的时候还剩口气,那女子因众人抓捕小蟒子时受到了惊吓,早产了,所以他在火中还昂着蟒头问,‘夫人和孩子可安好’。”她轻轻叹口气,“小灵,如果想活得长久,一定不要跟人有太多纠葛。妖心似磐石,爱一个此生便是他,人心却如流水,盛在什么容器便是什么样子,实在难捉摸得很。”
小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默了片晌,问:“那女子和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不太清楚了,后面我界连吃败仗,接着就全部被封印了。我没得及扒一扒这事情的后续。”日头渐渐落向西,照过来的阳光不再那么暖和,九执帝君石身一滚,又化成了一袭黑衣及地的人形,提起地上的灵芝吩咐道,“上次走得慌张,光让你找人,忘了给你说线索。那女子出身南疆一派,擅长织造梦境,他们的孩子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能力。你查找时可留意一下。”
群山环绕,林木茂盛,夜色凉浓。
夜光阁。
“小十,小十……”床上的人挣扎着坐起来,摸索着便要向外走。这是一位青年男子,颀长身材,未穿外袍,身着白中衣,一束白纱覆住双目,左脸颊一道深深的鞭痕将半张脸的美观都毁了,正是许久未见的清虚观观主云虚子。
床上的女子匆匆起身,娉婷身材妩媚风情,诡异的却是她的那张脸,一半是光洁如玉的女子娇颜,一半是覆着大块大块蟒鳞的妖容,却是夜光阁阁主归夜光。她将他从背后抱住,轻轻地劝:“相公,小十已经不在了。”
云虚子停住,怔怔的,却依然伸手向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小十……不在了?”
归夜光咬了咬唇:“小十,我们的女儿不在了。”她将他搀着往回走,“相公,你别难过。孩子没了,我们还可以再生。”
云虚子怔怔地往回走,直挺挺地倒了在床上,用白纱覆着的眼睛“望”着房顶,似在看却又看不到,似在想又想不通。
归夜光去了他趿拉的鞋子,伺候他躺好,便在他身旁轻轻躺下,温柔着声音道:“相公,夜还深着,快睡吧。”
云虚子望了许久,覆着双目的白绫中间渐渐渗出水渍。
归夜光撑起身子,掌心贴着他的眉心,唇挨着他的耳畔轻轻吟唱,犹如催魂夜曲:“洛尘睡吧睡吧,忘掉过往的一切,只记住现在的你和我。”一遍又一遍。
僵直的身子渐渐松了下来,白纱上水渍慢慢地干了。纱布下有了些许动静,他似慢慢闭上了眼睛。
归夜光吟唱完毕,又轻柔柔地问:“告诉我,你是谁?”
云虚子一点点启唇:“洛……尘。”
“洛尘告诉我,我是谁?”
“我的……妻子。”
“那么,小十是谁?”
“我们夭折的……女儿。”
归夜光松了一口气,举袖沾去他额头的汗意,顿了一顿,亲上他的面颊:“好了,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云虚子点了点头,不多时呼吸便沉稳了。
旁边,归夜光却是辗转难寐。漆黑的瞳子望着窗外同样漆黑的夜空,露出茫茫然的神情,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百里山中,他散尽修为将羽化,她以为他要死了,是她害了他。万分痛悔之下,她抬手拍上天灵盖欲赔他一条命,然而却被妖王一掌打晕送回夜光阁。
她醒来之后百般打探他的消息,得知他侥幸活了过来,还将迎娶牧小九为妻。成亲那天,她也有到场,却是匿在他人看不见的角落旁观着这一切,见他们身着红艳艳的喜服踩着红毯牵手走出来,见他们拥抱亲吻,听他向着天下人宣告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妻的爱情誓言……
回来之后,她将各种一切测天命的东西都扔了出去。她连自己的姻缘都测不对,又如何为别人测姻缘?天命说,这个男人是她的真命天子,她口中说着不信,心底上却信了,依赖他试探他追逐他苦苦求他留下来,然而他却娶了别的女人。
这一刻,归夜光觉得很好笑,天命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她竟然信了,还义无反顾地爱了,天真又幼稚。
她是众人口中神秘的夜光阁阁主归夜光,千金难求她的一卦。她有着自己的骄傲与尊严,既然他娶了妻,她便放下了,不再去扰他。一个人守着夜光阁,守着山水草木生活,只是偶尔会想起他,想起他说话时整个人是多么生动,举手投足多么令她着迷。
她以为这段姻缘彻底断了。谁料三年之后,她种在他脖颈间的蛊虫突然有了剧烈的反应。她很诧异,她种的是童子蛊,他留着身子,那么蛊虫便一直在,他若破了身,蛊虫便即刻死亡,双方的联系也就断了。
他成亲三年了,蛊虫不该还活着。
她循着蛊虫线索追过去,却见他被锁在观中的地牢里。观中燃着大火,地上的房屋坍塌,将地牢也砸得塌陷。他被铁链束着手脚,被厚实的倒塌的墙壁压着,奄奄一息。
她冒着漫天大火,将他从土中挖出来,从火中背出来。她抚着他面上的疤痕,抚着他已全然不看见的双目,哭出了声:“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他还留着一丝清醒,他摸着她满脸的泪,轻轻地说:“别哭,小十……”
小十,小十,到现在还叫着那个丫头的名字!她内心翻起恨意,趁着他极度虚弱精神力衰竭之际,使了南疆禁术——种魂术。
洗去一个人过往所有的记忆,种上她要他记住的事情,这样他就完全属于她了。她本来不想让他再提小十这个名字,谁知无论洗多少次,他还是能唤出。她没办法,只好将这名字代表的含义替换了,换成他们夭折的女儿,这样纵使他忘不掉,也绝不会生疑。
她认为自己做得并没有错。他的命是她救的,他这辈子便只能为她而活。从此世上再无清虚观观主云虚子,只有归夜光的夫君——洛尘。
天际已翻出鱼肚白,房间中也渐渐亮堂了,雕刻精致的桌椅板凳一一现出轮廓。归夜光伏在他胸膛前小睡了片刻,听得外面起了窸窣响动,便披衣下床。
刚打开房门,心中一动,她掐指算了算,唇畔勾起一抹冷笑,该来的终究要来。抬手按上面孔,崭新的傩神面具于掌下缓缓成型,遮了诡异的容颜。归夜光吩咐向旁边的侍婢:“有客人来了,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