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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莫斯科去-第1部分(2/2)

作者:明天不在来

人不必吃饭那是怎样地快乐。她认为既然人必需吃饭,那末便应该有点趣味,至少不变成日常的苦恼功课。如果人只是为肚子需要东西才吃饭,这实在太无味,太苦,太机械了。她常常觉得自己的吃饭,几几乎和壁炉中添上煤块的意义没有两样的。因此她近来减食了,她一拿上筷子就有点厌烦。她差不多一眼也不看那桌上排满的各样菜,只是赶忙地扒了半碗饭就走开了。甚至于因为这样的吃饭竟使她感着长久的不快活,所以她离开了餐桌之后还在想:

    “多末腻人阿,那每餐必备的红烧蹄膀!”

    这时候她是斜身地躺在她的床上,手腕压着两个鸭绒枕头,眼睛发呆地看着杏黄『色』的墙上,因了吃饭的缘故而联想了许多的事情。她开始很理『性』地分析她对于吃饭生着反感的缘因,然,而这分析的结果却使她有点伤感了。她觉得徐大齐离开她的辰光实在太多了。他常常从早上出去一直到半夜才回来的,而且一回来就躺在床上打鼾。他真的有这样多的公务?他不应该为她的寂寞而拒绝一些应酬?他总是一天到晚的忙。真的,他想念着她的辰光简直少极了,他差不多把整个的心思和时间都耗费在他的句心斗角的政治活动上。他居然在生活中把她的爱情看做不怎么重要了。……但是她又想着如果她不是住在这阔气的洋楼中,如果她是眼务于社会的事业上,如果她的时间是支配在工作中,她一定不会感到这种寂寞,和发生了这种种浅薄的感想。于是她微微叹息的想着:

    “我应该有一点工作,无论什么工作都行。”

    然而她一想『妇』女在这社会中的生活地位,便不得不承认几乎是全部的女人还靠着男人而度过了一生的。并且就是在托福于“三民主义”的革命成功中,所谓『妇』女运动得了优越的结果,也不过在许多官僚中添上女官僚罢了。或者在男同志中选上一个很好的丈夫便放弃了工作的。似乎女人全不想这社会的各种责任是也应该负在自己的肩上,至少不要由男人的领导而干着『妇』女运动的。然而中国的女人不仍然遗传着根『性』的懦弱,虚荣,懒惰么?

    女人在社会失去各种生活的地位,从女人自己来看,是应该自己负责的。因此她自己想:“除了当教员……”想着她又觉得这只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躲避的职业。于是她想她在这社会上的意义也和其他的女人一样等于零了。她不禁的有点愤慨起来。但不久她觉得这些空空的感想是无用的。于是为平静起见,便顺手拿了一本小说《马丹波娃利》。

    这一本福罗倍尔的名著,在三年前她曾经看过的,但是她好象从前是忽略了许多,所以她便用心的看了起来。

    当她看完了这本书,静静地思索了,她便非常遗憾这法国的一个出『色』的文豪却写出如此一个女人。这马丹波娃利,实在并不是一个能使人敬重甚至于能使人同情的,因为这女人除了羡慕富华生活之外没有别的思想,并且所需要的恋爱也只是为满足虚荣的欲望而且发展到变态的了。虽然福罗倍尔并不对于她表示同情,但也没有加以攻击,因此她非常怀疑这成为法国十九世纪文学权威的作家为什么要耗费二十多万字写出这么一个医生的妻子。于是她认为在这本《马丹波娃利》书中,福罗倍尔的文字精致和描写深入的艺术是成功,但在文学的创造上他是完全失败了,所以他只是十九世纪的法国作家,不能成为这人类中一个永恒不朽的领导着人生的伟人。因此他想到了许多欧洲的名著,而这些名盛一时的作家所写出的女人差不多都是极其平凡而且使人轻视和厌恶的,一直至于法郎士的心目中的女人也不能超过德海司的典型。

    于是她觉得,如果她也写小说,如果她小说中有一个女主人公,她一定把这女人写成非常了不起,非常能使人尊重和敬爱的……她想着,她觉得很有创造出一个不凡女人的勇气。末了,她从床上起来,忽然在一面纤尘不染的衣镜中,看见她自己的脸上发着因思想兴奋的一种鲜红,她用手心『摸』了一下,那皮肤有点烧热了。

    她喝了一杯白开水,坐到挨近一盆蜡梅的大椅上,继续地想着她的创作,她完全沉思了。

    但她刚刚想好了一个还不十分妥贴的题目,她的旧同学沈晓芝便一下推开门,气『色』蓬勃地进来了。

    “我算定你在家。”她嚷着,一面把骆驼『毛』的领子翻下去,脱了手套。

    素裳在一眼中,看出她的这一个同学今天一定遇了可喜的事,否则她不会如此发疯似的快活,因为她平素为人是非常稳重的,她甚至于因为恐怕生小孩子便不敢和她的爱人同居。

    “你一定又接了两封情书。”

    “别开玩笑。”沈晓芝正经地笑着说:“他今天没有来信:

    我也不要他来信。”

    “又闹些什么?”

    “他近来的信写得肉麻死了。”

    素裳对于这一个同学的中庸主义的恋爱是很反对的,她常常都在进着忠告,主张既然恋爱着便应该懂得恋爱的味,纵然是苦味也应当尝一尝,否则便不必恋爱。如果两个人相好,又为了怕生小孩子的缘故而分离着,这是反乎本能的。然而她的同学却没有这种勇气,虽然觉得每天两个人跑来跑去是很麻烦的。所以素裳这时又向她说:

    “一同居便不会写信了。”

    但是沈晓芝不回答,只笑着,并且重新兴奋地大声说:

    “我们看美术展览会去!”

    “在那里?”

    “中山公园。去不去?我是特别来邀你的!”

    “去,”她回答说,“为了你近来对于美术的兴趣也得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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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晓芝便欢欢喜喜地替她开了衣柜,取一件黑貂皮的大氅披到她身上,等着她套上鞋套子。这两个女朋友看一下镜子里的影,便走了。

    外面充满着冷风。天是阴阴的,马上就要沉下来的样子。那密布的冻云中,似乎已隐隐地落下雪花来。一到公园里面,空中便纷纷地飘着白『色』的小点,而且轻轻的积在许多枯枝上。

    那美术展览会里也充满着严冷的空气。看画的人少极了。展览着国画的地方竟连一个人也没有,所以一幅胭脂般的牡丹花更显得红艳了。看了这一些鸟呀花呀孔雀呀的红红绿绿的国画之后,素裳便向着她的同伴问:

    “好么?”

    沈晓芝含笑地摇了头,说:

    “大约我也画得出来。”虽然她很知道她自己刚则学了三个月的水彩画。

    “对了,这些画只是一些颜『色』。”说着便拐一个弯去看西洋画。

    陈列着画的地方好多了。看画的人也有好几个,作品是比国画要多到三倍的。然而这些名为印象派,象征派,写实派,……这些各有来源的西洋画,也不能使素裳感到比较的满意。虽然她的同伴曾指着一幅涂着非常之厚的油画,说:“这一幅好!”她也仍然觉得这只是一些油膏,并不是画,因为那上面的“乞丐”,一点也找不出属于乞丐的种种。在这些西洋画中,几乎可以代表西洋画的倾向,便是最引人注意的赤『裸』『裸』的女体画。但这些女体画不但都不美,简直没有使人引起美感的地方。虽然有一个作家很大胆地在两条精光的腿中间画了一团黑,可是这表现,似乎反把女体的美糟蹋了。其次在西洋画中也占有势力的是写生画——房子,树,树,房子,无论这些画标题得怎样优雅,都和那些女体画一样,除了在作家自己成为奇货之外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

    素裳对于其余的画像等等便不想看了。她说:

    “走罢。”

    沈晓芝正观赏着一个猴子吊在柳树上。

    于是她们又拐了弯,这是古画陈列的地方了。

    素裳第一眼便看见了叶平在一幅八大山人的山水画前面,低声地向着他身旁的一个人说话。那个人比他高一点,也强健一点,穿着黑灰『色』的西装大氅,并且旧到有点破烂了。于是她走上去,刚刚走到他身边,他便警觉地转过身,笑着脸说:

    “哦……你来了”

    “因为你在这里,”素裳笑着说。

    叶平便忙着介绍:

    “这是素裳女士!这是沈晓芝女士!这是施洵白先生!”他的脸上便现出十分愉快的笑意。

    素裳便向这一个生人点了头,且问:

    “昨夜才到的,是么?”

    “也可以说今天,因为是一点钟——”

    于是她忽然无意地,发现洵白在说话中有一种吸人注意的神气,一种至少是属于沉静的美。她并且觉得他的眼睛是一双充满着思想和智慧的眼睛;他的脸的轮廓也是很不凡的……好象从他身上的任何部分都隐现着一种高尚的人格。这时她听见了清晰而又稳重的声音:

    “来看了好久?”

    “才来;不过差不多都看够了。”

    洵白便会意地笑了。

    沈晓芝接着向叶平问:

    “你喜欢看古画么,站在这里?”

    “看不懂。”他带点讽刺的说:“标价一千元,想来大约总是好的。你呢,你是学画的,觉得怎样呢?”

    她便老老实实的回答:

    “我是刚学的。我也不懂。我觉得还是西洋画比国画好点。”

    于是她们和他们便走出这美术展览会,并且在公园中走了两个圈,素裳和洵白都彼此感到愉快地谈了好些话。在分别的时候,她特别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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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高兴,你明天就和叶平一路来……”

    他笑着点着头而且看着她的后影,并且看着她的车子由红墙的洞中穿出去了。

    于是在路上他便一半沉思地向他的朋友说:

    “你的话大约不错,至少我还没有遇见过——”

    到莫斯科去 四

    这是一个星期日。因了照例的一个星期日的聚会,在下午一点钟,徐大齐先生的洋房子门口,便排了两辆一九二九年的新式汽车,一辆英国式的高篷马车,和三五辆北方特有的装着棉蓝布篷子的洋车。这些车夫门,趁着自己的主人还有许多时候在客厅里,便大家躲在门房的炕上赌钱,推着大牌九,于是让那一头蒙古种的棕『色』马不耐烦的在一株大树下扫着尾巴,常常把身子颠着,踢着蹄子,……使许多行人都注意到这一家新贵的住宅中正满着阔人呢。

    的确,客厅里真热闹极了。壁炉中的火是兴旺的烧着。各种各样的梅花都吐着芬香。温暖的空气使得人的脸上泛溢着蒸发的红晕。许多客人都脱去外衣,有的还把中国的长袍脱去,只穿着短衣『露』着长裤脚,其中有一个教育界要人还把一大节水红『色』绸腰带飘在花蓝丝葛的棉裤上。一缕缕三炮台和雪茄的烟气,飘枭着,散漫在淡淡的阳光里。在一张小圆桌上,汽水的瓶子排满着,许多玻璃杯闪着水光,两个穿着白『色』号衣的仆人在谨慎地忙着送汽水。这一些阔人,一面在如此暖和的房子中,一面喝着凉东西,嗅着花香,吸着烟,劈开腿,坐在或躺在软软的沙发上。而且——这些阔人,每个人还常常打着响亮的哈哈,似乎这声音才更加把客厅显得有声『色』了。大家正在高淡阔论呢。

    那个人穿着中山服的王耀勋又根据建国大纲来发挥他的党见。

    这个先生在学校里是背榜的脚『色』,但在“三民主义”下却成为一个很锋芒的健将了,因此他曾做过四十天的一个省党部的宣传部部长。这时他洋洋大声的说:

    “党政之所以腐败皆缘于多数人之不能奉行建国大纲,因此,在转入训政时期还彼此意见纷歧,此真乃党国之不幸!”

    说了便有一个声音反响过来:

    “我以为,投机分子和腐化分子太多是一个缘故。”说这话的是方大愈先生,他现在不做什么事了,却把他自己归纳到某某派中去的。

    于是有点某某会议派嫌疑的万秉先生便代表了市『政府』方面,带点意气的说:“不过,投机分子和腐化分子现在没有活动的余地了。”这话真对于在野的人舍不少的讥刺,因为他现在是市『政府』最得力的秘书。”

    他的话便惹怒了几个失意的人,其中翟炳成便针锋相对的大声说:

    “自然,现在在党国服务的都是三民主义者,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其中显贵的人也免不了有幸运造成的——这的确不是国民党和国民『政府』的光荣。”

    接着黄大泉先生,他在一个月以前刚登过“大泉因身体失健,此后概不参加任何工作,且将赴欧洲求学,以备将来为党国效劳”

    这末一则启事的,所以他也发言了:

    “现在不『操』着党权和政权的并不是一种羞辱,正如现在『操』着党权和政机的也不是一种骄傲。我们的工作应该看最后的努力!”

    这两句话在一方面便发生了影响,差不多在野的人都认为是一种又光明又紧练又磊落的言论,并且大家同意地,赞成地,快乐地响应着。

    这时把万秉先生可弄得焦心了。他用力的放下玻璃杯,汽水在杯中便起了波浪,眼睛发热的望着反对者,耸一耸肩膀,声音几乎是恼怒的了:

    “如果忠实于三民主义,应该把我们的工作来证明我们的信仰,不应该隔岸观火而且说着风凉话。我们现在应该纠正的,便是自己不工作而又毁谤努力于工作的人的这一种思想。”说了便好象已报复了什么,而且在烧热的嘴唇上浮着胜利的微笑,庆祝似的喝了一大口汽水。

    于是相反的话又响起来了。然而这一个客厅的主人便从容地解决了这一个辩论:

    “听我说,如果你们不反对我的这种意见:我认为你们所争执的并不是一个问题。我觉得我们对于党国的效劳,现在都不能算为最后的尽力,所以我们应该互相——至少是对于自己的勉励,因为我们以后工作的成绩是不可预知的。”

    徐大齐先生的这几句简单的意见,的确是非常委婉而且动听,不但并不袒护任何方面,还轻轻的调解了两方的纠纷,于是这客厅里的人都钦佩他的口才,认为只有他才不失为『主席』的资格。

    那个从日本军官学校一毕业就做了旅长的任刚先生便拍着手称赞他说:

    “你真行!”

    他便按着电铃,对仆人说:

    “red wine!”

    于是红『色』的酒便装在放亮的玻璃杯中,在许多手上晃来晃去的『荡』漾,而且响着玻璃杯相碰的声音。这客厅的局面便完全变了样子了,大家毫无成见的彼此祝福着,豪饮着,甚至于黄大泉干了杯向万秉说:

    “祝你的爱情万岁!”因为这一位秘书正倾心着他一个女书记。并且年轻的旅长,忽然抱起那留着八字胡子的教育界要人跳起舞来了。客厅里便重新充满了哈哈和各种杂『乱』的响动,酒气便代替了烟气在空间流『荡』着。正在这客厅里特别变成一个疯狂社会的时候,叶平便和他的朋友走到了这两层楼的楼梯边。他的朋友便向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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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不先说这是素裳女士的家,我一定会疑心是一个戏馆了。”叶平这才想到今天是徐大齐先生的星期日聚会,于是不走向客厅,向着素裳的书房走去。

    听着脚步的声音,素裳便把房门开了,笑着迎了他们。这时,在洵白的第一个印象中,他非常诧异地觉得这书房和客厅简直是两个世界。这书房显得这样超凡的安静。空气是平均的,温温的。

    炉火也缓缓地飘着红『色』的光。墙壁是白的,白的纸上又印着一些银『色』图案画,两个书架也是白『色』的,那上面又非常美观地闪着许多金字的书。并且书架的上面排着一盆天冬草,草已经长得有三尺多长,象香藤似的垂了下来,绿『色』的小叶子便隐隐地把一些书遮掩着。在精致的写字台上,放着几本英文书,一个大理石的墨水盒,一个小小玲珑的月份牌,和一张watts的《希望》镶在一个银灰『色』的铜框里。这些装饰和情调,是分明地显出这书房中的主人对于一切趣味都是非常之高的,于是洵白的眼中,他看出——似乎他又深一层的了解了素裳,但同时又觉得她未免太带着贵族的『色』彩了。他脱下帽子便听见一种微笑的声音:

    “我以为你们不来了。”

    “为什么不来?”叶平带点玩笑的说:“世界上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一面脱去围巾和大氅,在一张摇椅上坐着了。洵白也坐到临近书架的沙发上,他第一眼便看见了英译的托尔斯泰全集,和许多俄国作品。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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