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叶君舟来说,八字的那一撇,画的确实有些艰难。
叶德谦坚决反对叶君舟回来。知儿莫若父,叶德谦明白叶君舟的……说好听点叫理想抱负,说难听点,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他苦口婆心劝说叶君舟,从自己的人生经历到农村最深沉的现实。
叶德谦说:“农村就像泥洪沼泽,跳出去很久都甩脱不掉泥浆。这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更有制度规则、文化习俗的桎梏。农村最为缺乏的是自由,你以为的广阔天地处处都是看不见的罗网,制约你、同化你、直到zhì fú你。最关键的,你终将结婚生子,下一代的命运你有没有考虑过?既然家里集了两代人之力把你托了出去,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你又跳回来,这于家族发展而言是相当不负责任的。你还年轻,太年轻,以为自己现在名牌大学毕业,天之骄子,等你在这里蹉跎三五年幡然悔悟后再回城,你的眼界、格局、专业知识一切等等都会有局限性,你现在所拥有的优势会荡然无存,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叶德谦感到一种来自内心极深处的挫败感,这使他无比疲惫,只好徒劳而沉痛地做了总结:“于情于理,你都有义务、有责任将家庭的希望之火传递下去而不是扑灭!”
叶君舟年轻而聪明,他非常明白父亲的隐忧,只有在农村待过的人才知道,看着清新、随和、静谧的村庄,随意张口就可以吞噬一切新鲜的富有生机的血液,却很可能永远无法养出一朵花出来。
然而即便他知道父亲所言不虚,甚至可能有一天父亲所有的预言都会印证,他还是要不悔地回来,他甚至自己也不能条分缕析地说清楚原因,但并代表这就是不负责任的冲动。只因为他听到了内心的召唤——人生的意义在于,所做的事情要尽可能惠及更多的人。
他认为农村固然有很多苛弊,但正因为如此也存在着希望和巨大的潜力,是可以容他发挥、翻腾的地方。
叶德谦全面论证,叶君舟据理力争,父子俩几次通话都是不欢而散。
怒气和难以置信令叶德谦处于一种类似做梦的情绪中,因而他一开始的反对激烈而粗暴,完全是一种本能推动。冷静下来以后,他从似真似幻中回归现实,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点伤心,有点绝望,又有点其他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想起第一次送叶君舟去县城的寄宿学校,当时叶君舟才十二岁,圆圆的脑袋趴在窗户上,兴奋好奇地透过公共qì chē的窗户东张西望。叶德谦盯着儿子小小的背影,晃动着的后脑勺,他自豪、充满希望又有些怅然,真是甜蜜的忧伤。他当时想,以后盯着儿子后脑勺的机会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久。
他想,他愿意咽下儿子成长带来的怅然,而希望儿子永远意气风发地大步朝前走,莫回头。
如今,他对儿子的希望达到顶峰时,在他享受了胜利的喜悦四年后,眼见着空头支票一样的喜悦马上可以真实兑现。儿子忽然转身,义无反顾地跳到他穷尽心力想托举他走出去的泥塘——他高举的胳膊甚至还未来得及落下,就被撞了个满怀。
他如何能够接受!
叶德谦想到了搬救兵。
在一个稻花香里说丰年,蛙声一片的晚上,在叶德谦的组织推动下,叶家召开了一次紧急家庭会议。参会人是叶德谦寡居多年的老父叶明仁,大哥叶德诚,二哥叶德至,三姐叶德云,以及叶德谦本人。
是夜,叶明仁独居的老院儿堂屋正厅灯火通明。叶明仁的老院还是八十年代建的,典型的四合院,置有堂屋(坐北朝南)、东屋、西屋、大门。堂屋五间,中间一间是正厅。屋内满而不挤,装饰还是八十年代的典型审美,靠北墙放着矮条几,条几上最重要的装饰是42寸的液晶电视;靠东墙是两张单人沙发,中间填着wēi xíng茶几;靠西墙是张三座沙发;三面合围着厅正中的一张茶几桌。屋里没有空调,有些年头的发黄老吊扇在头顶呼呼作响。此时,老大叶德诚坐在其中一张单人沙发上,叶德至和叶德谦分坐三人沙发两端。
叶德云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盆葡萄,盆底还有些滴水,她用抽纸擦了一把就放在了中间的茶几桌上,随后坐在了大哥旁边的沙发上。
老父叶明仁没有坐沙发,而是仰躺在靠门处的竹摇椅上,微闭着眼睛,手里握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扑着。
叶德谦将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同时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反对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