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海的尽头,有一座高十丈,宽七丈七尺的漆黑石门,不知由何种石料雕琢打磨而成,石门上雕琢有许多不算太精致的壁画和一篇篇由上古文字书写的莫名文章。壁画上的刻画极为简洁粗略,但内容呼之欲出,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身临其境感。石门左边的壁画上记载了很多天灾,有汹涌的大洪水席卷整片大陆,也有陆地迸裂一头与天同高的牛角恶魔钻出。而后有天火坠入人间,生灵涂炭,再之后是许多烟雾缭绕的人手掌青雷,将一条蜿蜒盘踞在一座大山上的巨蛇斩杀。石门的右边则残破不开,依稀有壁画的笔触可分辨,但整副画面已经毁坏,石壁遭受过重创,表面有剥落碎裂的痕迹。这个石门的气息极为强烈,普通修行者完全无法站立于门前,毫无疑问这道巨大石门是修行界最为罕见的上古遗存。上古之时,距今太过遥远,一些偶尔出现在世间的古史书中里晦涩难解的上古文字经由博学的儒宗大能翻译过来,都言那是一个极为可怕的蛮荒时代,不似如今人类作为天地间的主人屹立于世间,那个时代,天地灵气与大道的规则迥异,世上凶兽妖灵遍布,更有真龙存在于世间。人类在那个残酷的时代艰难前行,那时候天地间的主导是如今已经隐匿在南海的十万大山中的妖族。那时候的修行者,远比如今强大,有许多部古书中记载有人类的巅峰强者曾经飞上星空,斩杀过虚空中的神灵,在尚未分裂的那一整块完整的陆地上杀过真龙,然而却未留下此先圣的姓名。修行界对上古时代众说纷纭,如今普遍的共同认识是皆认为上古之时太过久远而不可考,同样也不太可信。
张观主站在漆黑巍峨的石门前,沉默了很久,他从不知道这道石门之后是什么。很久很久的曾经,当张东海还不是如今的张观主,而是上一任观主的亲传大弟子时,他的师父曾经带着他和他那不能修行却天赋无双的师弟第一次来到这里。那时候年轻的张东海境界低下,被石门散发的强烈气息侵袭到心神惧畏,肺腑渗血,命脉和灵海都露出了裂缝的惨烈境地。那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身旁毫无修为只是一介凡躯的师弟竟然只是面色微白,双眼却极为有神地好奇仰望。
老观主后来告诉他,这道巨大的石门是一道墓门,里面是一个墓室。当然,从没有人进到过石门里面。这个墓室的存在是道门最大的一些秘密和隐史之一,追寻根源直指那不可考究的荒古时代。墓门散发的强烈的气息也并非来自墓门,而是这紧闭的石门仍然无法完全封闭阻断墓室里面,仍有一丝气机流露出来。
张东海听了大为震撼,他又指了指身旁已经沉浸在研究石门壁画的师弟,向师父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时候老观主只是微微笑了笑,爱怜地抚了抚张东海的脑袋,说道:“不是只有修行者才能被称为强者,当然,修行者自然是比没有修为的凡人要强大,但是这种强大也仅仅只是强大而已。真正的强者,只在于一个人的内心。我辈修士,视世间芸芸众生如蝼蚁者不知多少耳,而转眼面对境界比自己高深的修士则低头臣服,甘心做牛做马。你师弟天生命脉不通灵海枯竭,但是他哪怕面对三十二重天的圣境强者,心中都不会有半分畏惧和臣服。东海你告诉我,我们修行,自然是为证无上大道吧?可要证得大道,必须道心无所畏惧,有个儒家圣者曾经说过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我深以为然,若没有这等大坚毅与大无畏,就算境界再高,又怎么算得上是强者?”
张东海听完心中惭愧羞愤,随即咬牙振奋,瞬间觉得身上那骇人的滔天气息轻上了许多。
“那师父,这地上的白骨都是?”
“这些都是殉葬的可怜凡人,墓门里面的存在没人知晓是什么,但是这个存在至今都活着,这点我能向你保证。因为直到如今,我道门都还要投入年幼的奴童献祭给这个存在,你可以称为祭品,也能说是供奉。”
师兄弟二人听闻,都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一种说不清楚的羞耻蔓延到了心间。
老观主对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两个徒弟全然了解,明白他们此时所思所想,怅然叹道:“当年我的师父带我来到这里,告诉我这些之后,我也是和你们差不多的反应。但是无需有任何多余杂念,我们东海道门的责任就是维持这样的局面,就像投食笼中猛虎一样,虽然无奈,但是你们要知道倘若老虎饿疯了撕开牢笼,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老观主仰起头,看着漆黑石门忍不住感慨道:“其实若是我道门肯于佛宗、儒教一同联手,汇集其他宗门圣地,一同打开墓门将其中的存在诛杀镇压,也不需要再有这么多无辜孩童凭白献祭性命,说到底还不是贪图其中的福泽,不愿被其他势力分夺而去,只想等那无人可知的运数有一天落到自己头上。我辈修行者自觉高于尘世间,对人世的恩怨情仇名利追逐嗤之以鼻,反过来想想,其实我们修行界才最是丑陋肮脏啊。”
一时间,石门前的师徒三人皆是沉默无言。
曾经的老观主早已与世长辞,而那位东海道门大师兄则继承了衣钵成为了如今的东海道门观主。
张观主对着巨大的石门,对着石门前的那片白茫茫的骷髅海,深深鞠躬作了一个道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