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西北。高楼摩肩接踵,大街小巷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儿时街角的榕树现在是广告牌,儿时对面的一片菜地现在是商场,儿时山坡上的半亩稻田现在是娱乐中心……
小镇俨然比他记忆里的大太多,好比一座钢筋水泥堡垒,只不过他被困在里面,寻求逃生之路。
走了不久,天色渐渐昏暗。蝉时不时随机飞过,不小心蹭到手臂,被刮出几道血痕,生疼难耐。郭勇蹲在路边,细细打量骨骸上残留的少许死蝉,说来也怪,这种蝉外骨骼异常坚硬,翅膀如刀片一般锋利,绝非常见的品种。
正在观察当中前方一阵骚动,有人朝自己跑来!一名孕妇,全身鲜血淋漓,不断用手疯狂挠抓面部,鼻子耷拉在下嘴唇旁边,眼球突兀青筋暴起……
郭勇呆若木鸡,攥紧拳头,不知该如何应对。孕妇被杂物绊倒,跌跌撞撞挣扎着爬起,很快又再次被绊倒,这次才彻底安静了。郭勇拾起身旁的晾衣杆,鼓起勇气,戳戳倒在几步开外的陌生人。她如棉花般柔软的身体一下被戳出血窟窿,褐色液体淌了一地,身体没有半点反应。
郭勇惊魂未定,正打算离开,只见她猛然蜷缩在地上,剧烈颤抖吐血不止。最后用怪异的姿势,半跪着昂起头颅,从口中挤出许许多多蝉的幼虫。数目惊人,大的有碗口粗,小的有拇指大,它们争先恐后从撕裂的嘴巴中爬出来,孕妇立马干瘪下去……
郭勇拔腿就跑,没命地跑!街道两侧高楼林立,分不清方向,黑暗里蝉群蠢蠢欲动,巨大的轰鸣声令人头昏脑胀。
两侧蝉群开始满天乱舞!他赶紧丢掉手里的晾衣杆,捡起垃圾桶盖,背靠墙角想方设法保护自己。不消片刻,无数蝉撞击着桶盖,噼噼啪啪震颤不止。桶盖护不到的腿脚和肩膀皮开肉绽疼得撕心裂肺。黑暗中有人从门缝里拉了他一把,郭勇顺势滚入商铺。
好险,刚才密集的撞击,双手已经快要抓不住桶盖,后果不堪设想。
卷闸门迅速闭合,商铺内亮着莹莹的shǒu jī光线,除了郭勇还有两个人。
高个子开口道:“没死吧,刚才表现不错嘛!”
“万一他已经被感染,咱俩可就麻烦了。”另一人抢着说,
“现在这情况早死晚死,没差啦。别躺地上了,过来坐吧。”高个子往里面走去。
郭勇稍微清理一下身上的尘土和血迹,也跟了进去。三人蹲在角落,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眼前这两个衣裳褴褛的男人并非外人,都是他小学同学,高瘦的是哥哥阿龙,矮胖的是弟弟阿虎。许多年未曾谋面,不曾想在这么尴尬的地方相遇。大家都高兴不起来,哪有心思叙旧。
阿龙现在是派出所民警,阿虎现在是小学老师。
“镇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郭勇忍不住问
阿虎挠挠头:“据说两个月前,西伯利亚那边的科研钻井平台打通了地壳。地幔里远古的细菌泄露到地表,导致部分昆虫发生变异。疫情借助现代化交通网络快速蔓延,德国是螳螂、索马里是黄蜂、rì běn是是水蝇、澳大利亚是蜘蛛……”
阿龙打断道:“国内封锁了消息,我弟是fān qiáng查的。”
阿虎:“前段时间网上很多风言风语,被当成笑谈,没想到事态发展如此严重。”
郭勇自言自语:“呃……没shǒu jī、电脑,难怪不知道。”
“哥,你别捣鼓shǒu jī了,省点电,通讯系统、水电系统已经全部瘫痪,你休想联系到外界。”阿虎对着尝试打diàn huà的哥哥说。
阿龙尴尬一笑,收起shǒu jī,掏出shǒu qiāng比划着:“还有五发子弹,等天亮,咱们冲出去!”
郭勇赶紧问:“你有什么计划么?”
阿龙:“我们拐过前面的路口,先找到我的车。然后一直往西,穿过海鲜加工厂就靠近码头了,即使没有船,兴许也能游到对岸!”
“你俩是怎么被困在这里的?”郭勇继续问,
“昨晚和朋友喝酒,发现蝉群异动,不敢冒险回家,索性在酒店开房睡觉。夜里蝉群围攻酒店,死的死跑的跑,我马子也跑散了。”
“说不定她还活着!”阿虎安慰他,
“这都立秋了,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郭勇不知道该说什么,
“咕噜噜……”话音未落,几人肚子咕咕作响,意兴阑珊结束了话题。
……
“不对劲,墙壁在动!”半夜阿龙跳起大叫,惊醒众人。
阿虎赶忙用shǒu jī闪光灯照明,墙壁上面坑坑洼洼,许多蝉已经咬穿厚厚的墙体,正死命想爬入屋内。阿龙用枪托恶狠狠砸死几只,枪托居然被死蝉体内汁液,腐蚀得直冒青烟。眼看有更多的蝉从破洞钻入,三人赶忙拉起卷闸门,逃向屋外。
外面的蝉少了许多,但是不时与蝉擦身而过,也很让人吃不消。三人躲躲闪闪拐过路口,已坍塌的楼房挡住去路。
“从那条胡同绕过去!”阿龙指着旁边的小巷大喊。室外噪声巨大,不大声喊叫,面对面也听不到对方说话。三人鱼贯而入,匆匆忙忙往深处跑。
“快撤!”突然,跑在前面的阿龙急停转身,和身后两人撞在一起。
两人没头没脑跟着往回跑,落于后面的郭勇,扭头一撇,吓得魂飞魄丧!只见蝉群从天空倾泻而下,如洪水决堤体量巨大!
小巷两边的围墙和屋舍承受不住冲击,纷纷坍塌。蝉群裹着粉尘涌向他们!虽然离出入口不远,腿终究还是跑不过翅膀。三人心照不宣扑倒在入口附近,蝉群挨着头顶呼啸而过。趴了许久,才稍微安静下来,众人被埋进厚厚的尘土里九死一生。
“哥、阿勇,没事吧?!”阿虎第一个起身,吐着嘴里的土渣子。
阿龙:“死不了!”
郭勇:“没事!”
三人精疲力尽,躺在地上,阿虎对着天空问:“咱们很快也要被这些虫子吃掉吧?”
另外两人沉默不语。
休息了一阵,阿龙站起来眺望远处的蝉群:“这些畜生可能还会飞回来,快走!”
此地不宜久留,三人再次向海边进发。走走停停,顺便在路边搞了部qì chē,钥匙还插在上面,想必车主已经遇难。
阿龙在储物箱内翻出烟、zippo,自己点上一根,剩下的半包烟和打火机丢给后座的两人:“抽吧,可能以后没得抽了。”
两人各自点了一支烟,郭勇习惯性把打火机揣进口袋。没过多久,蝉群注意到行驶中的qì chē,呼呼啦啦再次逼近!压在车顶噼啪作响,窗户外面积累了大量的蝉,根本看不清路况。玻璃已经出现裂痕,眼看支撑不住。
“跳车!”阿龙用扳手卡住油门喊道,他率先跳了出去……
郭勇也急忙推开门跳出车外,一前一后与路面碰撞,身体不停向前翻滚。阿虎那边的车门,积压了太多的蝉,根本推不动。他胖胖的身体来不及从另一侧逃跑,就被涌进去的蝉围困。
十几秒后,qì chē失控一头撞向了路边的加油站,蝉群迅速聚集过去。
阿龙掏出shǒu qiāng:“啪啪啪……”,
连开三发,终于击中被qì chē撞倒的加油机。
“轰隆!”火光冲天!整个加油站剧烈爆炸,两人同时被气浪掀翻,热量烧焦了他们的头发。郭勇呆呆地看着无数的怪蝉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阿龙偷偷抹掉眼泪,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走吧,待会火势蔓延到地下油库,还会有更强烈的爆炸,再不走都会被炸死!”
“嗯”,他面无表情应承着。
又走了半个小时,一路没人再提阿虎的事。前面就是海鲜加工厂,两人从围墙翻入,这是唯一的捷径。越往深走越不对劲,厂区内尸体异常多也异常臃肿,很容易就会踩破地上的肢体。
几步开外有两个“人”晃晃悠悠向他们靠近。
“晓雪!”阿龙大喊。
其中一个是他女朋友,他敏锐的察觉到异样,果断掏出shǒu qiāng。郭勇龟缩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距离逐渐推进,阿龙猛然发起冲锋。飞起一脚,把其中一个踹进旁边的化学药水池,同时用抢指着晓雪。
接下来的一幕,足够让人惊掉下巴!晓雪顷刻间身体膨胀,皮肤衣物从后背开始崩裂,体内的庞然大物现出原形!一只堪比人大的怪兽探出脑袋,乌黑铮亮眼大如球,身披铠甲倒刺横生!
原来晓雪只是一“枚”蝉蛹!阿龙近距离开了一枪,把它打地吱吱叫唤折断半截前腿。它盛怒之下,瞬间从晓雪体内钻出来,张牙舞爪扑向阿龙!阿龙身手敏捷从它翅膀下面闯过去,它扑了个空,展翅盘旋一圈发起第二波攻势。
这次直面郭勇而来,郭勇立刻躲到操作台底下,巨蝉声东击西,翘起腹部向阿龙喷射浓液!几米外开外阿龙根本来不及闪避,条件反射举起双臂护住头部。
“啊!!啊啊!!……”阿龙不停的在地上哀嚎打滚,手臂被酸液腐蚀出森森白骨。
巨蝉扑下去,马上用利爪切割掉阿龙四肢,再用几条腿锁住躯干。粗壮的口器,对着喉咙插入阿龙体内。他呜咽抽搐不消片刻便被吸干……
众多尸体摇摇晃晃爬起来堵住郭勇,他毛骨悚然踢开断臂拾起shǒu qiāng,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在此时室外巨响连天,大地颤抖,仿佛小岛即将沉没,那是地下油库引发的强烈爆炸。地面剧烈晃荡,尸体被震得东倒西歪,郭勇趁机闯出一条“尸路”向门口逃窜。
身后的药水池里另一只巨蝉却悄悄爬了上来……
这只巨蝉紧随郭勇,郭勇飞奔出厂房,它不带减速直接撞破铁门穷追不舍。看到远处浓烟滚滚,郭勇急中生智,点燃zippo丢向堆在厂区外面的煤气罐。巨蝉的注意力果然被火光吸引,一心朝打火机扑去。他奔跑中回头用掉最后一颗子弹,朝煤气罐开了一枪:“啪!!!”
“轰隆!”爆炸声中巨蝉像一枚火球迅速陨落。声音惊醒了其它巨蝉,它们从厂区各个角落飞向天空,绕着火光嘶鸣。
郭勇满身伤患艰难地逃到海滩,恰巧迎接第一道曙光。后坐力让虎口隐隐作痛,他丢掉手抢,用别扭的方式屈膝跪下,再次陷入深深的迷茫。眼神空洞自言自语了一声:“妈妈”。
朝阳之下,海岸线一望无际密密麻麻,各种各样的尸体层层叠叠,犹如小山一般。海水正不断往岸上,冲刷更多的尸体,也许海的那边与这个小岛没任何区别……
这可真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我被困在里面几十年,居然毫无察觉这是仅仅一个梦。记忆里凭空多出来一段悲惨的人生,直到现在我都有点搞不清楚,我到底是林哲还是郭勇。
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完全分不出来真假。如果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或许只有死亡才能接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