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孩童打趣的笑料。
“这‘凤’字拆开了,就是‘凡鸟’,”钟邕答道:“吕安这是嘲笑嵇喜乃平庸之辈。”
“没错,一开始,嵇喜以为吕安题这个字是赞扬他,将他比喻成凤凰。这蠢材着实好笑!后来得知真相,他气得用斧头将门劈烂。为这事,嵇喜丢尽了面子,恨吕安恨得咬牙切齿。所以这次吕安被吕巽诬告,即便牵扯到他的弟弟嵇康,嵇喜也没做过多走动。”
“父亲,嵇喜想的肯定是吕安掌掴母亲,定是重罪;而嵇康为吕安作证被下狱,无非吃点牢狱的苦头。嵇喜宁可弟弟蹲在监狱,也不肯出头,只想着看吕安断头掉脑袋,是吧?”
“‘凡鸟’的想法,只尽于此。”钟会点点头:“他根本不懂大将军等这个机会收拾这两位狂童等了多久,而且特别想杀的,恰是嵇康。自从朝中由大将军掌权以来,这些狂士扛着清流高远的旗号拒不出仕,若天下人都效仿嵇康,还谈什么平定天下,谈什么治国安邦?”
“大将军不可能要杀嵇康的!”钟邕连忙说道:“那嵇康素有清名,与阮籍、山涛、向秀、王戎等六人并称为“竹林七贤”。我听说近日太学院三千学生联名要求大将军释放他。大将军杀嵇康,一来天下学子震动,二来背负杀贤的恶名,值得吗?”
钟会含笑看着两个儿子:“你们近前来,为父与你们讲其中道理,毅儿说的其一,天下学子震动,抓区区一个嵇康,扰得朝廷内外沸沸扬扬,你们可知这嵇康的来路?嵇康的夫人,乃是武帝孙女长乐亭主,是曹氏宗亲。这嵇康骨子里就是亲曹反司马。他若是庸才不肯出仕,倒也无妨,但可恨这嵇叔夜名声太响,才学外露。天下学子迷惑于他的虚名,以他为榜样终日大谈什么清流自然。当下蜀贼未灭,东吴不平,朝廷求贤若渴,他却卧之高床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士子们都学着他钻进竹林,朝廷何年何月能平定天下?姜太公杀华士、孔仲尼杀少正卯,但凡恃才狂涓不能为天下所用,便是妖妄,斩此人以正天下,正是大将军想要的功绩。至于其二,大将军胸怀四海,岂能为烦情所累?”
二人恍然大悟:原来吕巽事件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司马昭真正想杀的,乃是七贤之首的嵇康。杀嵇康,便是向天下人宣称,大将军司马昭乃是要平定天下之人,是要做结束近百年天下争乱的天之骄子,那些躲在阴暗角落消极反抗的处士学子将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同时也在踩压曹魏旧政权,为司马氏的新政权做铺垫。
“是啊,大将军连高贵乡公都没放在眼里,哪里会在乎区区一个嵇叔夜?”想通此处,钟邕禁不住得意洋洋。
钟邕开始构想美好未来——曹魏暗弱,司马昭将改朝换代。而作为司马家心腹的父亲,必将更加受司马昭重用……不料他话语一出,钟会勃然变色。
“你不许乱讲!”
钟邕想不到自己随口一说居然引起父亲如此激烈的反应,吓得赶忙退缩到墙角。钟会脸色铁青走到他身旁,钟邕不禁缩起脖子紧闭双眼。
钟会并未动手打他,沉吟片刻,居然笑了起来。
“邕儿,毅儿,你们越来越像我了。还记得你们刚从兄长那里过继给我,那时你们整日拘束,言谈必不离诗书,举止必不离礼记。我当时骂你二人是草木土偶,希望你们可以冲开常理教条束缚。所幸的是,你们二人进步很快。不过,今后要切记,自家人谈什么无所谓,万不可在外rén miàn前提起高贵乡公的事情。”
“儿子知道了……”钟邕长出口气。
两年前,时任曹魏第四代皇帝的曹髦看不惯司马家专权,亲率数百侍卫讨伐司马昭,结果被贾充杀死在宫外。曹髦死后,贾充并未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司马昭与郭太后达成共识,向全天下昭告曹髦悖逆不道,反将他削去皇帝封号,欲以庶民之礼葬之。后赖得司马孚、高柔等人上疏,方得王礼下葬,被称之为高贵乡公。此事天下震动,市井小儿都在骂司马昭掩耳盗铃,给司马昭造成不小的困扰。虽事件已过去两年,但时间并未能平复百姓对司马家的反感与不屑。
自那时起,“高贵乡公”一词成了司马昭的逆鳞,朝中官员似乎无形中达成某种默契,无人再敢提及,司马昭也因此憔悴了许多。
“说回嵇叔夜,”钟会将话题扯回来:“这嵇康一心奔向死路,大将军也希望他死,所以,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他们!”
“父亲是想效仿贾廷尉?”钟毅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取不到贾充那个彩头,敢杀皇帝!”钟会用力挥挥手:“但恶人终归要有人做,何妨我做?只可惜了那长乐亭主。”
兄弟俩再次相互瞟了一眼:看来父亲始终放不下长乐亭主。
钟会与钟毓兄弟年轻时贪玩。一次钟毓听说洛阳城有个女子擅长戏谑别人,便决定与钟会去见见她。两个人乘车行至洛阳西门,一个女孩指着他们的车笑道:“车中央好高!”二人莫名其妙间,女孩翩翩离去。坐在车后的门生对二人说,那个女孩就是他们想见的擅长嘲讽的女子,刚才兄弟二人已被女孩嘲笑了。
“车中央高,那中央高,自然是两头低咯。低与羝同音,那女子在骂二位公子是两头公羊哩!”
钟毓当时听罢哈哈大笑,而钟会却失魂落魄地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后来钟会得知,那女孩正是曹操第十子、沛王曹林的千金,长乐亭主曹慧。随后钟会向家人提出欲娶亭主,但最后未能如愿,曹林最终将曹慧许配给了嵇康。原因很简单:钟会的父亲钟繇虽贵为三公之一,但钟会是庶出;嵇康的父亲嵇昭为御史,嵇康是嫡子。世俗门第似一道高墙把钟会阻隔在墙外。于是钟会万念俱灰,醉心于名利,直至今日也不肯娶妻。“父亲一定是嫉妒嵇康,所以才要至嵇康于死地!”钟毅与钟邕暗暗想道。
在二兄弟发愣之际,钟会已在宣纸上写下大大一个“鳯”字。
“凤兮凤兮,自是一凤。”钟会将思维跳到西蜀战场:“不知道邓士载近况如何?我们钟家的彩头,应在平蜀战场,当年蜀国诸葛亮号卧龙,庞统号凤雏;如今邓艾自喻为凤,那我们大魏的龙岂不该是……”
“替我更衣,我应该去一趟大将军府。”钟会嘟囔了一句,自己嘿嘿笑起来,陷入无限妄想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