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之女为见父亲刺穿胳臂的事迅速在洛阳城中传开。很快,钟邕便得知这个传闻。钟邕兄弟本想把它当成趣闻向钟会通报,但进到书房,发现钟会正伏在桌上打盹。
大概是筹划伐蜀事宜过于劳累,钟邕兄弟未敢叫醒钟会,只是吩咐将桌上茶水换成热的。正打算离开,不料钟会突然惊醒。
“什么时辰了?”钟会开口便问。
“过辰时了。”
“哦,还早,”钟会揉揉眼窝,“我午时要去见荀勖,应该来得及。”
“公曾兄长方才差人来信,大将军要他今日去城外办事,他今日不在,明日会亲自来访”
“喔?这家伙,该不会故意躲着我吧?”
钟会如此喃喃自语,不过看上去不必见荀勖反而使他轻松下来。此时下人端上茶水,钟会呷了一口,靠在椅背上。
“父亲,今日午时嵇康斩首。”
“我知道,”钟会茫然地盯着天棚,“怎么?想去看热闹?”
“父亲,”钟毅向前一步,“那嵇康处处对父亲无礼,难道父亲不想亲眼见他受刑?”
“你们怎么也和凡夫俗子一样,认为我是睚眦必报之人?我说过,杀嵇康是因为他的立场与大将军的立场相反。他的死是天时的趋势,并不是我钟会一己私利将他害成这样的。”钟会不满道。
“儿子错了。”
“格局要放大,毅儿!”
钟邕凑上前:“父亲,今早听到一则趣事。”
“你说。”
“嵇康即将问斩,他的女儿想去见嵇康一面,却被山涛拦在城外。”
“这山涛管的也太宽了,人家女儿想见父亲,他凭什么拦住?”
“详细情况不清楚,”钟邕说道,“听说最后嵇康的女儿拔刀架在山涛脖子上,造成混乱。多亏贾充路过,出面解决了这件事。”
“喔?居然有这等事?虽说她挟持朝臣,可这不是一般的胆量。嵇康的女儿今年多大年纪?”
“十五岁。”
“十五岁,”钟会重复道,“十五岁的女孩能做出这等事,确是奇哉!”
“更奇的是,后来,贾充允许那女孩进城,女孩回头叩拜山涛,还用刀刺穿了自己的胳膊以谢罪。”
“什么?刺穿了自己的胳膊?好烈的女子!”
“是啊!城中百姓都流传说,这女子的胆量与气魄,不亚于宫中勇士。”
“唔……对了,长乐亭主去了没有?”
“去了,据说亭主和女儿一起去的,那女孩挟持山涛时,亭主就在一边,一言未发。不过……听说她并未随嵇承出城,送走了女孩,亭主便返回了。”
钟会合上眼,勾勒着当时的场景,但眼前浮现更多的,是长乐亭主的音容。
“吩咐下人更衣,”钟会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斩首嵇康这件事,在司马昭和钟会的运作下轻易避开秋分处决犯人的规矩。为防止夜长梦多,他们将行刑之日提前了一个月。七月里天气炎热,与行刑台诡异的气氛扭曲在一起,使人心烦意乱。原本这种天气,不该有太多人前来观看。但因为处刑者是嵇康,因而台下站满了学子及百姓。
监斩官贾充有些不安……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本应该钟会过来监督行刑,但钟会却把锅甩给贾充。钟会越来越讨司马昭的欢心,这让贾充怒气冲冲;而台下议论纷纷的官员及百姓更让他觉得难堪。
士兵引着嵇康走上行刑台,台下的议论声音更大了。嵇康的表情毫无波动,淡然地站在中央,眯着眼抬头望一眼天。回头看着贾充。
“时辰还早。”
贾充此时正盼望着嵇康可以和他说些什么,为了不让众多观刑者认为谋害嵇康有他的一份,他赶忙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嵇康面前,亲手为嵇康解除三械。
“叔夜,还有什么未尽之事,需要向我嘱托的,尽管开口。”贾充故作亲昵,拍拍嵇康的后背。
“贾大人,该嘱托的,我都与巨源说了。嵇康受刑而已,我一生附庸风雅,想在最后抚琴一曲,但恨无琴可弹。”
“叔夜,琴当然是有。你一生最爱音律,家人早给你备好了。”
贾充做了个手势,一旁兵士将嵇承带到台上,嵇承左臂包着,鲜血染红了整个衣袖,脸色苍白,抱着琴走到父亲身旁。嵇康见到女儿,如遭电击。
“承儿?你怎会到此!我不是吩咐过山涛将你看好的么?”
嵇承并未急着答话,只是将琴安放好,转身向嵇康叩首。
“父亲,女儿不明白。”
“承儿,你在怪父亲?”
“女儿不敢。”
“父亲有难处,我不想让承儿一生活在怨恨当中……”
“父亲在欺骗女儿!”
“承儿何出此言?”
“父亲不但欺骗女儿,还在欺骗自己!wěi zhuāng自己欺骗天下人!”
嵇康愕然,缓步走近嵇承,为她拭去眼泪。
嵇承一把抓住嵇康的手,瞪着嵇康:“父亲是不世出的才子,自当为国尽忠效命。但父亲选择遁世,以为终日醉酒高歌可以躲过祸患。可父亲不是刘伶,也不是阮籍,父亲是长乐亭主的丈夫!是曹魏宗室的亲眷!天下人躲得过,父亲躲不过!承儿多希望父亲能随王凌、毌丘俭、诸葛诞战死沙场,而不是遁逃一世!父亲空有一身才华,上不敢诛杀乱臣贼子,下不能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