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听我说,一来正因为她是外姓,郭太后才不会舍不得!回头与太后陈明利害,让郭太后收她为养女,远嫁鲜卑,谁来考证!二来,她是罪臣之女不假,可毕竟也是皇室亲眷,其父有罪被斩,其女却因曹氏血脉而被大将军安顿妥当,甚至一朝贵为公主,这不但会使那些忧心忡忡的曹氏宗族安心,同时天下人会看到大将军恩威并施,行止有度,更加愿意以身相托。”
一席话听上去有理有据,司马昭沉思了片刻。
“嗯……你说的有道理。那,这件事,就还烦士季去办喽?”
“臣定然会办得妥当!”
“妥当又利落?”
“是!”
司马昭抚掌大笑,回头瞟了身后的司马炎一眼。司马炎审慎地打量着钟会,随后也勉强挤出笑容。
而此时,嵇承已在山涛家中苏醒过来。嵇康死后,嵇承因失血过多不省人事,连续昏迷数日,顾及到嵇承的感受,虽是重阳佳节,山涛府上却毫无欢乐气氛。山涛在嵇承昏迷之时,将嵇康的尸首收回,张罗厚葬,因而嵇承醒来已得知,父亲早已入土为安……
嵇承始终郁郁寡欢,旁人与她沟通,也不过敷衍作答。山涛深感忧虑,令儿子山淳陪伴嵇承,希望她可以走出阴霾。山涛共有六子,次子山淳不喜读书,善说笑,山涛最为发愁。但恰因为山淳不拘一格,总能讨他人喜欢。
为宽慰嵇承,山淳背着山涛特意吩咐下人制作一副轮椅。医师曾说过嵇承不能见风,故而山涛严令禁止嵇承外出。可山淳并不以为然,他坚持笃信人应当心理上先快乐起来,然后再顾及病体。所以当他乐哈哈地扶嵇承坐上轮椅时,嵇承有些感动。
“树荫下没那么热,”山淳把嵇承推到树下停好,用石头掩住车轮,“承儿可坐在这里纳凉。我去问母亲要些水果给你送来。”
“子玄兄不必如此,我自己能走……”
山淳见嵇承想起身,慌忙拦住:“使不得,使不得!你还没完全恢复,让你出来我已经冒着被父亲打的风险,你可老实坐好,不能乱动!我马上回来。”
山淳嘱咐完嵇承,扭头便向内房跑去。看到他冒冒失失的样子,嵇承心中居然有些宽慰:幸好山府还有山淳这等人,否则所有人都跟山涛一样一板一眼,这山府仿似一个蒸笼般无趣且沉闷。
人的思念总是伴随着景物涌出来,景物本无性无情,人偏偏在其上加之自己的性情。嵇承站起身,走到古树前,当看到古树树皮上那千沟万壑,嵇承泛起无限思念。仿佛父亲并未逝去,仿佛父亲只是远游,数日便归……
“哎呀呀!承儿,你怎么出来了?肯定是山淳那个混小子自作主张!他人呢?看我不教训他!”
山涛不知从哪里闯过来,看到嵇承不但走出房间,还独自站在庭院当中,不禁大怒,四处寻找山淳。
“世伯不要生气,是我闷得难受,非要子玄推我出门透口气……”嵇承慌忙为山淳解围。
山涛扶嵇承坐下:“不能乱动。其实你出门走走也好,免得在房间里胡思乱想。但绝不能走出院子,而且出来了要下人陪着。你有什么闪失,让我怎么去跟叔夜交待?”
山涛突然发现提到嵇康时嵇承表情变得伤感,马上摸摸自己的嘴巴,“你看世伯这嘴!尽挑承儿不爱听的说,该打!”
嵇承忙道:“世伯!不必这样,父亲已然故去,我会接受这个现实。”
“对了吧?庄子不云乎:这往事不可追,来世不可待。以前的事,已然都过去了,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妨当下过好,让叔夜心安。”
“来世不可待……”嵇承低声重复道。
两个人陷入了沉思,山涛不知嵇康的死对嵇承意味着什么,也不知嵇承想要的父爱是什么。他把自己强加一个嵇承父亲的形象,一个慈父,但他却悟不到如何让嵇承信赖,只能绞尽脑汁不停地逢迎、讨好……
而嵇承面对这种逢迎,自是有些许感激,但反而增添许多隔阂。嵇康在女儿心中的地位,绝不是山涛这种人能够取代的。
二人正各自思量心事,正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山涛扭过头,看到一群宫廷侍卫拥着老黄门费全走进庭院。
费全大概六十余岁,自魏文帝曹丕时便在宫中料理后宫琐事,明帝曹叡驾崩后,他更成了郭太后的亲信。曹氏失势,郭太后深居皇宫,政务全部交给司马昭打理,费全自然随着太后足不出皇宫,今日忽然到访山家,山涛心中忐忑起来。
“太后口谕——”
费全尖利的声音响起,众人慌忙跪下。
“长乐亭主之女嵇承,即刻前往宫中觐见太后!”
山涛一愣,回头望向嵇承,嵇承也一脸茫然。
“中郎,”费全走到山涛身前低声道,“中郎可随同前往。”
“我也一同去?”
山涛丈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