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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我幸福吗?(2/2)

作者:克拉索特金

的灯光在我眼里挤来挤去,它太强烈了,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浮现出了阴影,像镜子里昏暗的影像。皮卡丘们发出了紧张不安的骚动。我觉得天门洞开,向下倾泻着大火。我全身都绷紧了,手紧紧握住枪。枪机扳动了,我摸着了光滑的枪柄,就在那时,猛然一声震耳的巨响,一切都开始了。我甩了甩汗水和阳光。我知道我打破了这一天的平衡……而在那里我曾是幸福的。[1]

    这样的动作我此前看到过,但从没做出来过,希望往后再也不需要做了。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后,没人注意我。我把自己甩出去,亮出了鞋底,径直踹向了那个摩拳擦掌的人的支撑腿。他在一声惊呼后重重摔倒,米乐也跌倒了,而在此之前我已经躺在地上了,脸上露出满足、幸福而又狡猾的笑。在球场上,这会是一次极其恶劣的飞踹,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一个对手这么做的。要是做了,我绝对逃不掉一张红牌,附加的禁赛至少会让我一个学期坐在看台上,兴许还会被教练直接开除。更重要的是,这会伤害到别人。我从没想过伤害任何人。

    包括这一次。我只是要让他把米乐放下。

    杀人了!强奸了!我听到呼喊声,实在是太吵闹了,然而我几乎没有力气说话,我想让大家安静一些。我意识到有许多脚步在我身边走动,甚至能预感到很快又会有脏兮兮的鞋子踢到我身上。但米乐脱离了他的控制就好。他在向我这爬,挂着泪痕,脸肿得好厉害,肿得我想哭。皮卡丘们还安安全全地呆在他背上,跟他一起向我靠拢过来。这场景真像在打仗,两个受伤不轻的士兵艰难地穿过枪林弹雨互相靠近。他爬到我身边,充当起一根拐杖,一点一点地把我撑起来,直到我勉强能用双脚站立。

    “都让一让,怎么回事?”两名身着整齐制服的警察叔叔走进来了。一定是有人报警了,谢天谢地。

    “这两个熊孩子一个性骚扰,猥亵我女朋友。我就是想找他们的家长讲道理,结果另一个动手打人,跟条疯狗一样。”有些狼狈的男人边拍着大衣边讲。

    “没有,是他们先打的。又打又踢,大家都看见了!”米乐指着自己发肿的脸,望向了店员们。他们为我们作证了,是大人先动的手。

    “跟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位警官朝我们招了招手,然后吩咐另一位去调取游戏厅门口的监控录像。

    “啊?”听到这话,米乐愣住了,慌乱中望了我一眼。我显然是没能领会他的意思。接着,他缓慢而镇定地走到了下达命令的警察身边,两只小手乖乖并到了一起,递到了警察面前。

    “叔叔,那个……带人回派出所是不是要铐着去的?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但是现在是不是得算犯罪嫌疑人?要铐的话就按规矩来吧,毕竟他们怀疑的是我。跟我同学没关系。”

    他说得好认真,眼神也很坚决,一副准备好了,你随时可以动手的样子,以至于警察也愣住了,没有回答。游戏厅里沉默了一刹那,只有吵闹的音乐还在滔滔不绝。没得到回应,米乐像想起了什么,背过身去,把两只手紧紧靠住,说自己忘了,电视上用手铐铐人是从背后铐的。

    “现在这么说已经晚了。早干什么去了?警察来了,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那个姐姐先开了口。我听到有人叫她闭嘴。警察叔叔揉了揉米乐的脑袋,说没这回事,不要害怕。招呼我们跟他走了。这时我才觉得身体缓过来了一些。

    我和米乐,以及一只皮丘、两只皮卡丘、一只雷丘,一共是六个。我们不知在派出所等了多久,反正带我们来的警察叔叔先让一位女警官领我们去上了一点药。我被擦破了几个地方,米乐的脸肿得有点厉害,只有电老鼠们安然无恙。米乐问卫生间在哪,警官姐姐指给我们。他拉着我去了,红着脸说,你自己检查一下吧。说完站到了门外。我也脸红了。走出游戏厅的时候就不疼了。

    “没问题吧。”

    “没。”

    “这么快?认真看过了?”

    “够了!”

    警官姐姐来找我们了,把我们送到了一个空的会议室,开了空调,问我们饿不饿。我们说了不饿,看来都没什么胃口。她走了。我们俩瘫在椅子上,面面相觑。看了眼挂钟,都快七点了。没心思说话,也没心思玩手机。尽管知道录像只要被调出来就能还米乐一个清白,但事情闹成这样,我肯定没好果子吃了。不管了,做都做了,后悔也来不及。只要米乐没事就好,回家爸妈怎么打我骂我都没事,虽然他们早就不这样了。米乐的面色倒比我凝重很多,也许是还没缓过神来吧。我得跟他聊聊,但实在没力气。不一会儿,警官姐姐拿了两个纸杯和一些饼干过来,让我们俩在等待结果前先垫垫,顺手给我们指了指会议室里的饮水机。我们谢过她,她挨个摸了摸我们的脑袋,把门关上了。

    门再次打开时,进来的是带我们来的警官。他叫醒了趴在桌上睡着的我们,坐到了对面。有点宣判的感觉。米乐的手在发抖,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我暗暗在桌下拍了拍他的大腿,他一把将我的手给挡走了。

    “录像查清楚了。根本就没有性骚扰。你们是清白的。”他耸了耸肩膀,“下次遇到这种事直接报警就好了,懂了吗?”

    我们俩乖乖地答应了,也谢谢了他。

    “你们俩多大了?说周岁。”他问。

    “我十二岁……他十三。”米乐回答了。

    “嗯。”他点了点头,让我们留一下姓名和家长联系方式。

    “那个……叔叔,能不和我家长说吗?”米乐半垂着脑袋问,眼睛不敢看向警官。

    “为什么?”

    “我不想让爸妈知道我被打了呀。就是,我不想让他们再为我操太多心,他们平时够辛苦了。”

    “也是,当家长的要是看到那监控录像,一准得心疼死,然后去跟那俩人拼命。”警官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可能他也是父亲吧。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必须要联系你们的监护人。而且要是想索要赔偿的话,还是得让家长知道,毕竟得去做伤情鉴定。请放心,我们会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来处理的。你们俩都没到十四周岁,所以这个行为还是挺恶劣的。”

    “那个,他是我表弟。他爸爸妈妈在外地呢,最近住在我家。我打电话给我爸妈,让他们来,可以吗?”我想出了借口,并用眼神求着警官。他答应了。

    “喂……妈妈。你能……你能来一下xx派出所吗?”一说“派出所”这话,我突然好辛酸,就像我真的做了坏事被抓起来,要妈妈来救我一样,“不,我没事,没有事。就是遇到点小事故。没有,没有,我安全得很,米乐也是,一点事没有,真的,真的,你别担心,慢慢过来就好。注意安全,别急,千万别急。”

    警官把电话要过去了,很心平气和地对妈妈说了一阵子话,还我手机时,妈妈的情绪已经稳定多了。

    米乐在用袖子擦我的眼角。我好难过,但没有办法。我一定把妈妈吓坏了。

    “还有个问题。”警官看向我,“你说一下,最后为什么踹人?”

    “我感觉皮卡丘它们很害怕。而且游戏厅的灯光太晃眼了,音乐也太吵了……”

    “他是为了保护我。当时我被拎起来,他就急了。他是哥哥嘛,为了救我才不得不去踹一脚的。他不踹,我就要被掐死了。”

    我还在想怎么回答呢,米乐就着急忙慌地抢在我前面开口了。他说得也没错,这肯定是我踹人的主要原因。不过我刚刚想到的那些理由也不能被忽略吧。只是要真这么回答,警官肯定以为我脑子有病或者智商有问题,然后大发慈悲地放过我?

    他记了下来。然后对我说,我很勇敢,让他想到了自己的一位同事。但要记住,保护别人的前提是先保护好自己。

    “可要是那个人对你非常重要呢?是你的亲人,或是你最好的朋友呢?”我没忍住,嘴一滑,把问题问出来了。米乐在桌子底下狠狠拧了一把我的大腿。

    “你们还小。”他合上了在记的东西,走到我们身边来,“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要是有想保护的人,长大以后可以考虑读警校。但也不一定就是了。喜欢的话当然欢迎了。我以前做过刑警,你们要是独生子女的话,还是得好好想想。总有风险嘛。我最好的朋友都牺牲好久了,我和他从小就认识,那时候就跟你们俩差不多大。所以呀,保护好你们自己。”

    我们答应了他。

    “我看你总有点面熟。”警官从椅子背后打量着我,“你是一中的?”

    点头。

    他沉思了片刻,忽地顿悟了,问我是不是踢球。米乐说是,而且是校队的守门员。

    “我就说嘛!”他乐呵地一拍手,“想起来了,我儿子在理工附中。我看他比赛的照片,有一张是罚任意球,里面那个一中的守门员就和你一模一样。”

    “不是吧,叔叔,你能把人脸记这么清楚吗?”米乐嘀咕着,“也对,毕竟您是专业的。”我们都笑了。

    “太不好意思了,我们今年算是把理附给淘汰了。”我挠了挠脑袋。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比赛不就是这样吗?我那同事的小孩也踢球,他要是在理附这边……”

    “对了,叔叔,您儿子叫什么名字呀?是14号还是16号?”我问。

    “16号,霍宇齐。”警官说。

    “我知道我知道,他也是初一的吧?那场2:2,他有一个助攻一个进球,没记错吧?技术很好,还有远射,踢球也很潇洒。”米乐忙答道。

    警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拍了拍我们,说我们小孩有空可以一起玩玩。接着把自己的手机留给了我们,说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联系他。当晚霍宇齐就加了我们的微信好友,虽然只在场上遇到过一次,但我们还真算有些缘分。

    后来我们还发现他有明明和穆淡的好友,穆淡一发动态,他就会第一时间点赞。

    霍叔送我们出了房间,离开了那个会议室的温暖和人情味,我们俩有些不太习惯。似乎下午黑色的记忆又重新爬上了心头。被钉子扎了一下的墙面,即便铁钉被拔去了,也难以抹平那些裂痕。更何况寒风在夜色中席卷不停,我的爸爸妈妈吹着它在门口等我们了。我看出了他们脸上的不悦,大概是我脸上都是伤。但他们没多讲我,也许是米乐在我旁边,也许只是因为我还好好的,没出什么大事。警官姐姐跟他们又交代了几句,和我们说了再见。

    肚子仍旧不饿,但总得吃点什么。爸妈都吃过饭了,于是我们就草草找了一家亮着灯的鸭血粉丝汤店。在江元,只要是能开得下去的鸭子店,总不至于太差的。他们付了钱。

    “米乐,你今晚要到我家住吗?”在上我家车前,我问他。

    “欸?为什么呢?”

    “你不是说不想让你爸妈知道你被打了吗?你肿着脸回去,一下就暴露了呀。”

    “倒也是……”他歪了歪脑袋。“那得麻烦你了。”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捏捏我的脸,估计是看到我脸上添了新伤疤,自觉地把手放下了。

    穿过茫茫寒风,我们到家时快九点了。爸妈一路上已经跟我们俩科普了很久的安全知识,所以进门后他们就只说了早点睡,说完便准备回房休息了。但米乐非常非常郑重地又对他们说了一次对不起,态度比平时的我好得多。妈妈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没事就好。我在冰柜里找了找冰袋,准备一会给他敷上。待会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打一会手游。

    趁米乐洗澡,我去爸妈房间跟他们道歉了。他们没怪我,也没怪米乐。我硬撑着才没在他们面前哭出来。餐厅桌上的饭菜还没收,妈妈歇一会估计就会来收拾的吧。我默默把盘子和碗筷都送进了厨房。他们很可能是吃饭吃到一半被我喊出的家门。

    怪不得米乐那么愧疚。

    我挺混蛋的,一直挺混蛋的。

    “柯柯,我得再认真问你一遍。”我们俩都洗完以后,米乐躺在我的铺上玩手机,翘着不长的二郎腿,“你那里确定没问题吧?不会成韦小宝了吧?”

    然后他就遭到了一只皮丘、两只皮卡丘和一只雷丘使出的撞击攻击。他放下了手机,把那四只电老鼠都搂住,说今天还是非常幸福的。倒霉是很倒霉,但那俩人一点都别想影响到我们。

    我觉得他说得没错。

    “决定了,我带走皮丘就好了。皮卡丘和雷丘都归你!”说着呢,他把最小的那只皮丘放到了床上,然后那三只抱在怀里递给了我。它们黄澄澄的,面带幸福的笑容,仿佛一大把金灿灿的花。

    “米乐,你今晚一个人睡下铺怎么样?”我忽然问。

    “可以呀,毕竟是你的房间。不,你们的房间。客随主便喽。”

    我把属于我的那三只都带了上去,而弦弦的皮卡丘和米乐在生日送我的那只还像以前那样乖巧地趴在原来的位置上。嘿,给你们俩介绍三个新朋友,以后可要好好相处呀,不可以打架哦。我和弦弦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得看好家门,保护好爸爸妈妈。

    米乐关掉了房间的灯。时隔两年半,弦弦的上铺终于又躺了一个人。今天有过这么一个时刻,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像他,像他那样努力而勇敢地想去保护对自己最重要的人。也不对,我也想过保护弦弦,尽管我做的比起他做的而言微不足道。我是在接近他吗?还是在接近自己?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现在躺在他的位置上,想做一个见到他的梦。然而我明白我梦不到他,即便梦到了,那个昏暗的影子也决不是他,决不是那个离我远去的背影。他究竟在哪里,离我有多远?我得走多久的路才能看见他呢?他或许离我很近,近到我能回想起他在这里发出的呼吸、呓语与鼾声。或许很远,远到我一个人行走到世界的尽头,看到悬崖和倒悬的瀑布,也找不到他坠落的影子。我幸福吗?我失去了躺在游戏厅地板上时的那种确信。黑暗的房间里没有晃眼的灯光,没有吵闹的音乐,连皮卡丘们都沉默了。

    我今天被打成那样都没有哭呢。

    下面传来翻身的声音。

    柯柯,你想弦弦哥哥了吗?米乐问。

    为什么你总叫他哥哥呢?

    他比我大呀。还有就是,我不好意思这么喊你嘛。但是,如果你今天想听的话,我可以叫一声。就一声哦。

    我没让他喊,只说了声睡吧,晚安。

    [1]从“我觉得天门洞开”开始至本段结尾,引自加缪《局外人》第一部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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