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眼睛又弯了起来。
该死的眼睛。
“待会你跑出去,从右边树林跑下去,别回头,一直跑。”
山治说著,取下防毒面具,索隆看到他的嘴角,果然弯起了该死的笑。
“那你呢?”索隆皱著眉瞪他,没好气地问。
“索隆。”
山治却答非所问,手指抚上索隆的脸,剔透蓝眸里映照著他的模样,潜藏著一眼万年的悲凉。
“索隆。”
他问,声音嘶哑,转瞬即逝。
“如果我说对不起,你会不会有一天原谅我?”
“不会。”
索隆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会有那一天。”
所以别跟我说对不起。
因为你没资格。
“这样啊……”
索隆以为男人终於要生气了,他却笑了起来。
不是那个戴著假面具一般的笑,而是真真切切地,温柔地笑了起来。
山治伸出手,盖住了索隆的眼睛。
因为他已经无法继续再看下去。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不信任与恨,就快要将他击垮。
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每天每天,都要面对这双眼睛,面对里面令他几欲发狂的情感,保持微笑,保持冷静,保持温柔。
戴著假面具,扮演一个绝对温柔的好情人。
心就快要崩溃。
如果可以,山治想向上天祈求,让那双眼里的恨意消失,哪怕半秒锺,也心满意足。
但是,上帝从未听到他的祈求。
如果可以,就算演戏,山治也希望自己能在索隆心底留下一丁点好印象。
但是,那样的机会,他永远都得不到。
如果可以,山治愿意付出所有,换回过去,曾经美好的日子。
但是,时间从来无法倒流。
他站在时光停驻的孤岛上,立於时间消逝的洪流里,紧抓著唯一的木筏不放。
木筏上,坐著他最爱的人。
──被他折磨得伤痕累累,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那个人。
那个人在对他大声喝骂,用船桨击打他的双手。
恶狠狠的看著他,对他说,你简直让我恶心。
说,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说,你去死吧。
可他依然固执地紧抓不放,固执地认为只要永远抓下去,爱人终有一天,会原谅自己。
直到风暴将至,那是会将人置於死地的狂风暴雨。
他带著一丝期盼,问他的爱人。
如果我说对不起,你会不会有一天原谅我?
不会。
爱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有那一天。
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该放手了。
──原来,他早就该放手了。
他伸出手,盖住了爱人的眼睛,隔著手掌,抵著爱人温热的额头,不让爱人看到自己落下的眼泪。
这样啊……
他说。
那就永远都不要原谅我。
他笑。
然後,好好地活下去吧。
索隆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
男人将面具重新扣在脸上,端著枪,冲了出去。
他看著那个男人,悍不畏死地站在门前。
周边枪声四起,男人跪倒在地,却依然举著枪,朝右边的树林猛烈扫射。
大声对他吼。
走!
快跑!
不要回头!
他从门後跑出来,与男人擦肩而过,甚至来不及再看男人一眼,只是跌跌撞撞,从右边树林跑下去,几个黑衣人倒在地上,他看到有其他人正围过来,於是他继续跑。
迈著大步,不停向前奔跑。
不回头,一直跑。
即使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不能停。
也不能回头。
他听到男人发出怒吼,听到枪声不断响起,听到树枝刮过他耳边,沙沙作响。
风在呼啸,视线震荡不安。
他忽然想起来了。
曾经,有那麽一个人,怀里抱著他的大衣,在枪战的时候冲进来,将他护在了怀里。
子弹射入身体中,发出闷响,那个人却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说。
没事了。
那个声音,温柔得令他想哭。
──那个人,名叫山治。
有那麽一个人,为他做饭,为他料理家务,为他没日没夜地写文件,为他捧著晦涩的专业书籍认真破译密码。
包容他,迁就他,为他打理好一切,为他铺平了所有的路,只需要他昂首阔步向前走,不需要回头。
──那个人,名叫山治。
有那麽一个人,他爱了整整五年,为了那个人,他甘愿习惯下位,将一切交付出去,从未曾後悔。
──那个人,名叫山治。
他曾将这个名字刻在心里,融进血里,发誓永不相忘。
──可是,当他找回那个人的时候。
那个人问他,如果我说对不起,你会不会有一天原谅我。
他回答,不会。
充满了恨意。
不会有那一天。
然後,那个人笑了。
对他说,这样啊……
说,那就永远不要原谅我。
说,跑。
说,不要回头。
於是,他抛下那个人,不停地向前跑。
当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惶恐地转过身。
山治──
他想往回跑。
山治──
但是有人拉住他,在他耳边说,索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