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见他,他才十岁,乖巧地跟在自己身後,透蓝的眸子里什麽也没有。
就跟现在一样,听到响声时,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蓝眸里一片虚无,表情,也是空的。
那个男人就这麽直直地看著罗,轻声问。
“他是不是死了?”
一瞬间,从前那个安安静静的孩子仿佛又站在了罗的面前。
罗留了下来,一边参与索隆的心理辅导,一边研究山治这个难得一见,差点被自己错过的绝佳病例。
直到有一天,山治对他说。
“我希望你能对索隆进行催眠。”
面无表情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微微低著头,语气里带著祈求。
“我希望他能忘了一切。”
“我希望他能忘了我。”
这一刻,罗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简直是他这辈子,最妙的点子。
他向山治提出了条件,答应帮助山治让索隆忘掉一切,但是,他要求山治当他的专属病人。
当他的──专属实验品。
罗还记得,那个时候,山治就跟今天一样。
他说,好。
说得毫不犹豫,那样的斩钉截铁。
罗没有食言,他利用心理复健的机会对索隆进行了催眠,让索隆认为他是在前线战争中受了重伤。
他让索隆忘掉了一切,忘掉了关於山治的一切。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默认了罗本该遭到指责的行为,没有人阻止他,没有说他这是侵犯人权,也没有人再对索隆提起任何关於山治的事,就仿佛山治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如果这对於索隆来说是好事,那麽就忘掉吧。
大家都这麽想,於是,山治这个人便从索隆的生命中消失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
索隆出院那天,山治跟随罗秘密出国。
老实说,罗从来没有见过像山治这样脆弱又坚强,充满了无限矛盾的人。
他对山治进行催眠,施加心理暗示,在山治身上进行各种心理实验。
山治很容易受催眠影响,几乎每一次实验,都能带给罗大於期望值的表现。
他让山治疯狂,山治就比他所期望的更疯狂。
他让山治失落,山治就比他所期望的更失落。
但是,山治又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下来。
无论当时多麽疯狂、失落、悲伤、自怨自艾甚至是欣喜若狂,山治总能迅速找到平衡点,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发泄情绪,迅速地冷静下来。
这让罗兴奋不已,他是第一次,遇上如此适合被当做实验品的病人。
於是罗随心所欲地使用著山治,将那些无法在其他病人身上实施的催眠暗示、心理诱导,全都一一施加在山治身上。
他让山治病情加重,又对他进行针对性治疗,诱导山治出现更多问题,再一一寻找解决的方法。
他看著山治在病房里,或愤怒地大吼大叫,或悲恸地大声哭喊,或失落地絮絮低语。
无动於衷。
就像看著困在笼子里的小白鼠,只是记录著自己所需要的一切。
罗尚未成型的医学想法在山治身上得到了实践,看到了效果,一步一步,慢慢地进行改善。
山治最终为罗的医学生涯带来了巨大收获,带来了进展,带来了荣誉,带来了罗想要的一切。
然而,这一切对於山治,都是折磨,是比肉体折磨更痛苦的精神折磨。
他几乎无法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精神,自己的心,罗想要他怎麽样,他就会怎麽样。
罗奴役著山治的灵魂,却从未感到内疚。
因为这是等价交换。
从山治说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拒绝的资格。
实验持续了整整一年半,从未休止。
直到有一天,罗打开病房的门,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听到响声,抬起头,纯净的蓝眸里满是疑惑与不该有的天真。
你是谁?
他问。
妈妈在哪里?
问。
西里尔在哪里?
问。
我……
在哪里?
罗措手不及。
──他从来没有想过,山治会崩溃,心智回到了小时候。
回到了他被关在家里,人生中只有妈妈、西里尔和莫里森,有时候只有妈妈的日子。
实验就此中断。
罗花了整整四年时间,重建山治,让他变回了二十九岁的他,恢复了心智,找回了记忆。
却唯独忘了索隆。
罗将所有相关的记忆,封存在山治脑海深处,不让他回忆起关於索隆的任何事,并修改了山治在实验期间的记忆,设法让他逃走。
那个时候,罗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麽做。
现在他懂了。
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放过这个男人。
所以,下意识地将对於这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信心满满地等待著,等待著这个男人再来求自己。
而山治,没有让罗失望。
他回来了。
同时,带来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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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他对我抱有敌意,动用了些手段脱离我的控制,回到这里,遇到了你。”
罗靠在他最喜欢的椅子上,对坐在他面前的男人说。
“然後为了你来求我帮他恢复记忆。”
索隆垂著眸,沈默不语。
罗不明白他在想什麽,比起山治,索隆的心思对他来说要难琢磨得多。
良久,索隆才开口。
“为什麽要这样做?”
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