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人汉人,俱属生民百姓,无非芸芸众生。也要吃饭,也要睡觉,也有情,也有义,也有爱,也有恨,也有欢喜,也有悲愁,也有忠贞,也有背叛,哪里有什么分别?大家好好的都是人,为什么却要强分为大宋,契丹,女真,高丽?你到我境内来打草谷,我到你境内去杀人放火?你骂我辽狗?我骂你宋猪?”
他双目圆睁,一瞬不瞬的盯着义父,等着一个答案。那黑沉沉的如同深渊静湖,最里头却涌动着岩浆和地热,怎生都埋没不了,也压抑不住……
在马上牵起他的手,擦了擦手里的涔涔汗意,段正淳缓缓道:“峰儿此言,大有菩萨心肠,佛家智慧。你见过天台山智光大师不曾?”
萧峰肃然起敬道:“峰儿曾随帮主接过智光大师佛驾,大师德泽广被,无人不知,三年前曾飘洋过海,远赴海外蛮荒,采集异种树皮,治愈浙闽两广一带无数染了瘴毒的百姓,实在是发菩萨愿,为菩萨行。”见段正淳笑得狐狸似的一脸狡黠,也笑道:“该不会义父又在其中插了一脚罢?”
段正淳笑斥道:“说人家便是‘菩萨行’,说义父就成了‘插一脚’。实话跟你说罢,三年前你义父脱难后,不光给少林寺捎了口信,‘金鸡纳霜’也是你义父告诉智光大师的。”
萧峰恍然大悟道:“怪道智光大师素来在天台山苦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年前却忽然漂洋过海。换了旁人,断然不会远赴海外,深入蛮荒,以身试药,乃至险些丢了性命。”
其中也有赎罪的缘故,可此时却不能对萧峰说了。
段正淳将十四年前雁门关外之事抛到脑后,道:“智光大师所云:‘万物一般,众生平等,慧贤畜生,一视同仁。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在灰尘。’虽说听着虚无幻灭,其中却饱含佛家的大慈悲、大智慧。峰儿小小年纪便悟到此间,义父欢喜得不得了……”声音竟哽咽了。
萧峰一惊,猛地勒住缰绳,那马不满的扬起前蹄长声嘶鸣,他一面催动内力,将这闹脾气的畜生重生驯服,一面小心道:“义父?”
也不去抹眼角的泪珠,段正淳任凭它干在脸颊上,沉思了半晌,方叹息道:“汉人自负礼仪之邦,视非我族类为蛮戎夷狄。契丹人自负勇悍无敌,欲凭金戈铁马得天下。女真人认定辽人奸猾,而中原蛮子罗里罗嗦不是好人。而辽国皇帝更觉得南人贪财,卑鄙无耻之徒甚多……哼,多么荒唐可笑,多么似是而非!又藏起了野心,让侵略的借口听起来多么冠冕堂皇!”又话锋一转道:“可这些偏见隔阂,又多么俯拾即是、无可厚非!”
萧峰沉思道:“义父说的是,正如义父教导的,有白就有黑,有好就有坏,有认同就有偏见。峰儿初入丐帮,也觉辽人罪不可赦,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后来深入契丹,见识多了,方觉先前成见太深。可大多宋人一辈子也去不得契丹,心存偏见也实在不能苛责。”
段正淳抚着马鬃,目光闪烁,过了许久方道:“峰儿,假如某天有人告诉你,你原是契丹人,西夏人,吐蕃人,你心心念念要防、要打、要杀的竟是自己的同胞……到那时,峰儿会如何选择?”
萧峰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义父,您老人家为什么不问,倘若峰儿的生父是强盗,是贼人,峰儿要不要亦步亦趋、助纣为虐?”
段正淳抬起眼皮,一双桃花眼愈睁愈大,忽然间放声大笑道:“是了,想是你义父年纪大了,竟越来越糊涂了。”
萧峰扬起头颅,迎风肃然道:“峰儿一生所行,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从未做对不起良心之事,既然如此,那峰儿的出身是夷是汉,又有什么分别?”
“又有什么分别”几个字,擂鼓一般,一下一下,撞击着段正淳的鼓膜和心房。
道家内功修行,自“无滞”“无碍”至于“无分别”;释家佛门,讲究众生平等;儒家授学,道是有教无类;为人处世,应当一视同仁……原来儒释道俗武,由低处到高处,竟也殊途同归,无甚分别……段正淳向义子长揖下去,心里若有所思,隐有所悟。<!--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