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十九)
周围的虫子越来越多,沈星文从包里拿出了一支像是香一样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点燃了。
那谨慎的模样,比擦他的剑还要小心几分。
薛云诚一直把他的剑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此时自然万分好奇,随手拍死一只扑上来的虫子,凑到沈星文的面前,丝毫没有自己刚才凶了别人的尴尬,颇有些颜厚地问道:“这是什么?”
沈星文单手护着那支细细的香,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香头上红色的火光一闪,冒出一缕若有似无的青烟。薛云诚与他站得极近,只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直直地插-进心里,一时连意识都有些恍惚起来,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在午夜梦回之际,脑中无意识呈现出来的臆想。
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眼中难掩震惊地后退了一大步。
他做了近十年的特种兵,即便是睡到酣时,也能瞬间被惊醒,这支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香,居然让他也恍惚了一阵。
如果这是在执行任务或者面对敌人枪口的时候,这瞬间的恍惚就能要了他的命。
薛云诚霎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个沈星文一直不声不响的,有时还显得有些碍手碍脚,竟还有着这样的本事。
沈星文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瞬间变换的脸色,轻声道:“这香名叫梦回,是沈家家传的东西……”沈家一直在这一行独占鳌头,就是因为这支细细的香。
传说这香可以驱邪镇鬼,点燃后的奇香十里之外皆可闻,使蛇鼠虫蚁避散,即便是在墓里碰到了起尸的粽子也能瞬间叫他软了骨头,任人斩杀。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香,梦回在沈家一直都是不言之秘,只有沈家的家主,和那位神秘的老祖宗才知道这香的制作方法,寻常人……即使是他,也是只闻其名。
而这次来,父亲亲手将梦回交给了他,只说是以防万一,但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他这一眼像是掺杂着什么其他的情绪,那张向来冷淡的脸竟显出了几分常人该有的感情,被梦回淡淡的烟笼罩着,透出几分迥然的媚意来。
薛云诚眨了眨眼睛,再看时那一瞬间的表情就像是他眼花一般,霎时就消失了,只剩下沈星文沉静而又冷漠的眼神。
“哦。”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竟不知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刚才被沈星文惊起的冷汗凉凉地黏在脊背上,他迟钝地转了一下头,才发现刚才的“嗡嗡”声竟然小了不少,他们站的石柱周围落了不少灰尘似的东西——是那些细小如蚊蚋的飞虫。
薛云诚霎时就将刚才的情绪甩到九霄云外去了,惊叹道:“你这香可真是绝了,这么厉害。”
就这么一会儿,灵均已经把石棺的周围都涂上了自己的血,透明若无物的石棺上面一圈红色,在洞顶光亮的照耀下,显出几许异样的美感来。
但是站在这里的人谁都没有心思去欣赏,沈星文手上的香虽然杀伤力强大,但是却燃得极快,不过数息的时间,那支纤长的香就燃掉了三分之一。而围过来的虫子却是越来越多,铺天盖日一般,几乎要将顶上的光都挡住了。
灵均眼神在沈星文手上的香上停了一下,又随意地挪开了,转身举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指装可怜,“宝贝儿,好疼,你可真下得去口。”
纪泽敷衍地“嗯”了一声,想要绕过他去看那棺材里的东西。这个家伙就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要是真的搭理他了,一定会更来劲,倒不如现在就把一切的可能性全都掐死,而且……纪泽在心里“哼”了一声,这个家伙本来就是自找的,谁叫他那么讨打,这次自己送上来给他放血,就当是为以前报仇了。
灵均却向前一步,像是突然站不住了一般,一头栽进纪泽的怀里,差点将纪泽扑个跟头。他紧紧地抱住纪泽的腰,可怜兮兮道:“阿泽,我的头好晕,刚才放了那么多血,我觉得好累……你抱我一会儿好不好?”
沈星文之前在灵均墓里就看惯了,薛云诚却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脸上满满的“原来你们真的是这样的关系啊”。
纪泽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踢了灵均一脚。
但是这个人只要不想让自己被伤到,就算是拿冲锋枪来恐怕都伤不到他毫毛,这一脚自然跟踢到了棉花上差不多,灵均还颇不要脸的在他身上蹭蹭,“嗯,舒服,腰上也来一下。”
纪泽不想理会他,看着沈星文将手上的香塞进薛云诚手里,准备开棺。
虽然沈星文说这只是巫师的棺,但是苗王的棺材连个影子都没有见着,说不定他们之前在水道里走岔了道,错过了也不一定。所以可以说这次来的所有目的都在这里了,如果这棺里真的没有,恐怕又要再废上许多周折了。
灵均见纪泽关心那边,也没有再多做纠缠,只换了一下位置,转到了纪泽的身后,虚虚的将纪泽揽在怀里。
薛云诚的紧张不言而喻,他恨不得把手上这支金贵的香扔掉,亲手去将那棺板打开,找一找里面究竟有没有那所谓的蛊母。
沈星文轻轻地扣住石棺的边缘,上面还未干涸的血迹沾到了他的手指上,像是阎王用来描画人名的朱砂。
所有能呼吸的人,此时都觉得心头提起了一口气。灵均把下颌压在纪泽的肩上,看着前方,目光却并不集中,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如果薛云诚死了,你会不会很伤心?”
纪泽一愣,“那是自然。”不止伤心,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灵均漆黑的睫毛垂了一下,在眼睑下洒落了一小片的阴影。他眼尾略略往四周扫了一眼,不知想通了什么,唇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了几许笑意来,朝薛云诚喊道:“喂,这边好多虫子,你过来一点。”
薛云诚正恨不得把脑袋都塞进这棺樽里头去,哪里想管他的闲事,但是纪泽也站在那边,那些虫子可不是好玩的。他又往旁边望了一眼,这棺盖颇重,沈星文只推开了一条缝隙,他嘀咕了一句,“既然怕虫子干嘛不过来?”
灵均眨眨眼睛,“那里太窄。”
薛云诚差点没骂出来,你和纪小泽挤那么近怎么不嫌窄?他抱怨归抱怨,但是纪泽还在那边,念念不舍地朝纪泽他们那边走了一些。
这石柱上本就狭窄,他往这边走了两步,就连纪泽脸上略显诧异的表情都能看清了。
但灵均犹不满意,不断地让他再过来一点。
薛云诚伸长了脖子看着那边,但是还是依言又过来了一步,这一步踏过来,几乎就是贴着纪泽他们了。
灵均含笑,“我身后好像有一只虫子,你帮我看看。”
薛云诚终于怒了,他本来就觉得灵均是在耍他,但是看着纪泽也在这边,才强压下心内的急迫,此时灵均还不满意,他狠狠咬牙,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狠狠地骂他一顿,便觉心头一紧。
这是他多年游走在危险边缘练出来的直觉。
他还未及做出反应,脑后就是一凉,随即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像是脸颊被冬天的寒风刮过一般的感觉。
那是一颗子弹,将将从他脑后擦过去。
薛云诚还没来得及后怕,身体就自发地朝着刚才子弹来的方向“啪啪”开了数枪,与此同时的还有纪泽。他原本被灵均揽在怀里,在子弹擦过去的一瞬间就拔枪开了一枪,脸上满是冷峻。
沈星文终于将沉重的棺盖彻底推开,发出石头相互摩擦的“沙沙”声。
下面一片寂静。
刚才一连串的枪响,沈星文还以为是又有什么怪东西出来了,抬头看向他们,才发现他们的表情不对。
这透明的石棺一打开,那些虫子就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惊慌失措地后退了一大段距离,而下面丝毫响动都没有,他们都看着底下做什么?
纪泽微微眯了下眼睛,“郑乾?”
薛云诚喘了一口气,危险地看着下面,“除了他还能有谁?这座山常年没人上得来,之前那个地方的船也一艘不少,除了我们就没其他人了。不然还能是僵尸不成?”
纪泽想到之前那条暗河里的黑蛇,还有之后湍急的水流,暗暗吃惊,“他居然还活着。”
他们当时在木船上都被颠得狼狈不堪,那个老头儿跳进了河里,居然还跟着他们摸了进来,还到了这里。之前那些石头虫子,还有杀不尽的僵尸,如果不是灵均,就是他也不敢说自己能活着走到这里来,而郑乾这么一个年老力衰的老家伙,又是怎么过来的?而他不辞辛苦地进来,又是为了什么?
纪泽越来越觉得自己这次是被坑进了一张大网里面,恐怕就算活着出去了,想要脱身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下面,但是下面只有齐刷刷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棺材,连根人毛都没有,更别说人了。
纪泽现在才感到后怕起来,握着枪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紧紧地抓住灵均横在他腰上的手臂,“你早就发现他了?”
灵均轻笑一声,在他的脸侧蹭了蹭,“也只是刚才而已,下面那些棺材里面突然多出了活人气。”
纪泽长出了一口气,若是薛云诚真的在这里出了事……
灵均揽着他的手突然一紧,生生带着他往旁边退了好几步,直退到了已经被打开的石棺旁边。
纪泽还未及反应,就看到一个黑影从石棺的另一面冲了出来,直扑向躺在棺樽里的女尸。灵均身体一侧,拿在手上的军刺正好撞在来人的手臂上,跟削泥似的,将那人自手肘以下的地方生生斩断了。
那个人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叫,鲜血如泉涌一般,“哗”地全洒在了棺樽里的女尸身上,将那一袭绣着金凤的红色华服染成了深色。
这石柱被中间的棺樽分作了两半,沈星文与他们一起站在这边,而被灵均一刀斩掉手臂的人是从另一侧爬上来的,而且还有更多的人从那边爬上来。
纪泽记得分明,自己在下面的时候几乎把所有的地方都摸遍了,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这些人难道是蜘蛛侠不成?
爬上来这些人似乎是害怕会破坏掉棺樽里的东西,全都没有敢开枪,而是拿着尺长的匕首,被沈星文一人利落地解决了。而在另一头的薛云诚就没这么幸运了,那些人是从他们上来的石阶那里上来的,开枪毫无顾忌,如果不是他反应快,飞快地窜到了月牙石头的背后,此时怕是要被射成筛子了。
纪泽借着灵均的掩护,飞快地在棺材里翻找了一遍,但是除了那个陪葬的银色牛头骨,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皱着眉头将女尸的肩膀扶起来,想要看看是否有东西被她压在了下面。
这女尸也不知在这里躺了多少年了,身躯竟还是柔软的,纪泽的手轻轻一抬,就将她的上半身扶得坐了起来,女尸的头软软地搭下来,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嘴唇却红得妖艳,脸颊上沾染了些许鲜血,看上去仿佛刚刚才饮了人血一般。
纪泽将她的脸扶了一下,免得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但这具刚才还轻飘飘的女尸,此时就像是突然被塞了铅进去一般,入手居然沉重无比,直直地就要往他的脖子上扑,甚至连神色似乎都狰狞了起来,映着脸上的鲜血,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纪泽心头一惊,反手就要将她推开,那女尸纤细的脖子被身后的人伸手掐住了。他顿时觉得手上的压力一轻,再看眼前的女尸,仍是安静地闭着眼睛,表情安详,仿佛刚才的一切全是他的幻觉。
灵均掐着女尸的脖子将她从棺材里提了起来,“快。”
纪泽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灵均是要他快找东西,立刻埋头继续在棺材里翻找。
女尸身下压着许多银器,但都是些银铃、银耳环之类的小饰品,应该是这女子生前的东西,林林总总铺满了棺底,其他的东西一样也没见到。
难道蛊母就在这些小东西里面?纪泽捏着手上的小铃铛,这里面要藏一只虫进去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拧眉看着棺材里的东西,里面像这样的小铃铛不知有多少个,难道要一个一个地掰开看看?或者是全都带出去?
灵均站在他身后,只扫了一眼就说:“这上面没东西。”
纪泽原本正将里面的小铃铛一个一个地捡出来,闻言将手里握着的一把铃铛扔进去,“叮叮当当”地响了一片,“那这东西究竟被放在了哪里?”
把女尸又放回去,灵均将她散乱开的袖子整理好,还顺手将她脸上的血迹擦了擦,才直起身来,摇了摇头。
他此番怪异的举动着实让纪泽吃了一惊,这个人虽然看上去话很多,似乎也很好相处,但是与他在一起久了就会发现,他压根就是个冷血冷情的人,纪泽敢保证,之前如果不是因为问了他那么一句话,灵均真的可以看着薛云诚去送死。
就像他没有提醒站在这边的沈星文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并没有对沈星文动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