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他三岁便识得她,莫小晰。她比他小半岁,那时同在师大幼儿园,沈谦已入学半年,是托儿所里出了名的小霸王。那时幼儿园里无人敢惹他,因他够顽劣,亦因他是副校长的儿子。
她初入学,两岁半的小丫头,乳臭未干,却很是聪颖,已开始识字,亦渐渐伶牙俐齿。莫小晰的父母都在师大外文系任教,那年父亲公派到国外交流半年,母亲课程繁忙顾不上她,这才早早送进幼儿园。小姑娘生得粉嫩,明眸皓齿,很是可爱,加之母亲是个留洋归来的女硕士,打扮孩子的品味与众多妈妈皆不相同,又依靠着海外的一点关系买了不少小洋装,将她装扮起来,更显得耀目。
莫小晰年岁最小,又乖巧听话,师大幼儿园里上至园长下至同学个个喜欢她。沈谦第一眼便在意了她,那时不懂得,只是对她留了心。小小的男孩子,总是不喜欢同龄的小女孩,因她们与自己太过不同。他不过三岁,已经自以为是男子汉,对小女孩的娇俏与惹人怜爱很是嗤之以鼻。
其实莫小晰并不是文静的小姑娘,有一股子男孩子的野劲儿,但在五岁以前,这股野劲儿还不曾爆发。那时她还是默默的,对陌生的环境和人群有一丝惶恐。虽然很快与同年段的女孩子们打成一片,对那些小男生,尤其是他们的领头人沈谦,很是疏离。女孩子们见了他总是躲得远远的,免得被欺负。
幼儿园念到第十天,莫小晰与沈谦的第一次战争爆发了。
那天莫小晰有一点感冒,上学迟到了一个小时。幼托班班主任庄老师从赶着去上课的莫妈妈手里抱过她,带到游戏室里,为了安慰生病的孩子,特别给了点照顾,将最受欢迎的那匹小木马分给她玩。平时这匹小木马总被沈谦带着的男孩子们占着,玩骑马打仗,当然,只有沈谦是骑马的那个将军,其他都是步兵。女孩子们虽然想玩,却惧于沈谦的武力,只敢在沈谦主动放弃小木马,或是沈谦请假没上学的时候,才能去骑一下。
这天莫小晰坐上小木马的时候,沈谦带着班上的男孩子们,去帮老师到食堂领早点心去了,回来看到自己的专属木马被小丫头骑了,小男生气冲冲地大步走过去,直接喊她:“我要骑了,你下来。”
平时莫小晰也不是个爱惹事的孩子,那天却犯了倔,小嘴一嘟,带着一丝怯怯地回嘴:“是庄老师让我玩的。”
沈谦看她不下来,还搬了庄老师出来,更加生气,直接动手去拉她:“下来。”
“为什么只有你能玩?小木马明明就是幼儿园的,又不是你家的。”小女孩子倔脾气一上来,也忘了害怕,虽然眼睛里忽闪忽闪地已经有了点小泪花,还是抱住了小木马的脖子,和恶势力沈谦抗争。
小男生一时语塞,索性跟她一样去抱小木马的脖子,又用身体撞她,一只脚已经往木马上跨上去,试图把女孩子挤下来。别的小男生见“老大”沈谦对付不了新来的小姑娘,也纷纷上前去拉她,推推搡搡之中,小木马重心不稳,一晃就倒了下去。幼儿园的地板都铺着厚厚的彩色塑料泡沫垫子,一群孩子都没摔伤,但跌倒过程中沈谦无意识地挥着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正好抓到了莫小晰的脸上,小女孩粉嫩的脸颊上立刻留下三条鲜明的血痕。
木马一倒,立刻有吓坏了的小姑娘跑去告诉了正在隔壁房间整理点心的庄老师。庄老师赶到游戏室的时候,男孩们已经作鸟兽散,莫小晰跌坐在木马旁,扁着嘴,没有大哭,眼泪已经流下来,沈谦手足无措地蹲在边上,一直说“你不要哭嘛”。
木马事件的直接结果,就是沈谦被庄老师罚一个礼拜不准玩小木马,今后也必须让所有小朋友轮着玩,不可以一个人霸占。另外,庄老师做出了让沈谦最害怕的处理决定,就是打电话给他的爸爸沈副校长,而沈副校长知道这件事之后,沈谦不但承受了禁玩小木马的心理惩罚,还遭受了皮肉之苦——打屁股。
晚上沈爸爸领着沈谦,到莫家负荆请罪。两家都住在教工宿舍,一个是2幢,一个是4幢,不过两分钟的路程,沈谦却觉得比两个小时还漫长。好在莫妈妈很通情达理,虽然心疼女儿受伤,却没有责怪沈谦,毕竟小孩子贪玩打架也在所难免,好好教导便是。
这一来沈爸爸更觉得愧疚,自己还是个副校长,如果儿子弄伤了别人家女儿却没个“说法”,实在有点以权欺人的嫌疑。何况,沈爸爸自己也是从外文系助教开始渐渐升职到副校长的,当初在外文系教书时,与现任外文系主任的莫爸爸就是同事,更加觉得歉疚。于是,第二天沈爸爸索性带了水果到幼儿园去看莫小晰,又送她个半人高的大抱熊当是赔礼。
莫小晰很爱那个大抱熊,尽管它比两岁半的她还要高,甚至她都抱不动它。莫妈妈虽然觉得受之有愧,但沈副校长一片心意,她也觉得却之不恭,便收下了,当天晚上就带了莫小晰到沈家去道谢。
后来莫小晰常常在想,如果没有那一次登门道谢,可能她和沈谦并不会变成有这样密切联系的两个人。
那天莫妈妈到了沈家,才发现沈妈妈是她大学时代隔壁寝室的同学,后来她出国念硕士,和大学同学都失去联络,没想到居然就住在隔壁的宿舍楼里。
就是那样地巧,两家的爸爸是老同事,妈妈是老同学,沈谦与莫小晰,从不打不相识开始变成了“两对老朋友的下一代”。
沈妈妈一直很想要个女儿,偏偏生了个顽皮的儿子,见了莫小晰自然是喜欢得很,差点认来做干女儿,加上莫小晰很喜欢沈妈妈做的饭菜,莫家爸妈又忙,沈妈妈便趁机常常喊她来家里吃饭。而对沈谦来说,他的父母管教他很严,不如莫妈妈和蔼可亲,莫爸爸又不在家,于是他一闯祸就往莫家躲,倒成了他的避难所。一来二去,沈谦和莫小晰的亲密程度,居然达到了除了晚上睡觉几乎24小时天天在一起的地步。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莫小晰五岁半了,沈谦六岁,眼看着还有一年就要上小学。两个人还是在师大幼儿园,当然,已经升入大班。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都已经知道,莫小晰是沈谦的小尾巴,甚至,沈谦带领的那一群小小男子汉们都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莫小晰的存在。好在她也不是个过分娇弱的小姑娘,性子里本就继承了爸爸的不安分和妈妈的倔强,跟着沈谦混了三年,不但学会了翻石板捉虫、骑马打仗等“技术”,甚至连教工宿舍区里几十米高的水塔都敢跟着男生们爬上去。
莫妈妈对女儿的顽皮很是头痛,不过莫爸爸倒是一贯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任由女儿跟着沈谦他们打打闹闹,虽然常常擦破了皮回来,只要不闯祸就好。
但渐渐的,莫小晰发现,她不能再跟着沈谦玩了。六岁的男孩子,隔壁邻居家的男孩都已经升入小学,开始懂得“男生女生要好羞羞羞”,见到沈谦带着莫小晰,会笑她是他的“新娘子”、“小媳妇”。在面子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尾巴之间,沈谦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面子,于是,他勒令她,不准再跟着他玩。
其实,她骨子里还是个听话的孩子,连沈谦这个大半岁的“哥哥”的话,她也总是照单全收的。莫小晰默默地就退出了沈谦的游戏圈子,转而和同班的女生去过家家、跳皮筋,玩得一样开心。
这年春天,沈谦第一次让莫小晰感到了失望。紧随而来的,就是第二次失望、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莫小晰与同班的孙多多一道,在教工宿舍区的大草坪上玩过家家。她献宝一般将妈妈国外同学送的过家家玩具套装摆了一地,和孙多多两人全情投入地开始给给自带来的洋娃娃“做饭”。
突然就听到男孩子的声音:“幼稚死了!”地上原本投射着阳光的地方换作了一片人影,莫小晰不用抬头也能听出来,领头的是沈谦家隔壁那个张明明,宿舍区里出了名的皮孩子。
已经不记得冲突是怎么发生的了,莫小晰向沈谦转述这件事的时候,是在事发的第二天。她只记得当时张明明带着几个已经上了小学的男生,一脚踢翻了她和孙多多花了半个小时准备好的“晚餐”,然后她和孙多多愣在那里,孙多多几乎已经要哭出来。
她跳起来,指着张明明呛声:“张明明,我要告诉你妈妈!”张妈妈是以严厉出名的,听见这句话,男生迟疑了一下,把手里抱着的足球摆在地上,右脚开球,球直直地飞出去,撞到莫小晰腿上,火辣辣地疼。然后张明明跑过去捡起球,领着男生们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骂:“臭丫头,就会告状,你再敢告状我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沈谦听她讲这件事时,是在幼儿园的活动课上,其他孩子都在操场上玩滑梯、荡秋千、踢毽子、跳皮筋、踢球,他看到她跑去教室后面的小空地,就跟了过去。每次她不开心的时候,都会躲到小空地去,拿他给她捡的滑石块在地上涂涂画画发泄情绪。他知道。于是男孩子拒绝了同伴一起踢球的邀请,到小空地去看她。
莫小晰蹲在小空地的角落里,新买的碎花小裙子裙摆拖到了地上,她也不觉得,只是默默地搬开沈谦和她一到堆放起来的石块,然后从石块后面的墙洞里摸出他给她的滑石块。女孩子愤愤地在地上写“张明明”,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很大,然后不断画上大叉。似乎还不泄恨,又站起来,拿脚去踩,站在那个名字上狠狠地跳,嘴里一直骂:“臭张明明!死张明明!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莫小晰。怎么啦?”男孩子拉住气得快要哭的她,“是不是张明明欺负你啊?你跟我讲,我去告诉他妈妈。”
小小的女孩子停下来,开始讲述,越讲越觉得委屈,忍不住就大哭起来。
“不要哭,我知道张明明他妈妈今天休息在家,我们现在就到他家去,跟他妈妈讲。”沈谦拉着莫小晰,直接就从幼儿园的后门爬墙出去。师大这学校有上百年历史,幼儿园所在的本是三十年代某一任校长的独栋小楼,院子做了操场,原本用作停车的空地便是现在沈谦与莫小晰的“秘密基地”,当初为了车子进出方便,墙上做了雕花的大铁门,对沈谦和莫小晰来说,倒成了逃园的好通道,踏铁门的雕花便能轻松爬出去。
小小的男孩子牵着小小的女孩子,大踏步地走向师大教工宿舍2幢。一路上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她,摸出了身上唯一的一毛钱买了包跳跳糖给她,又信誓旦旦地许诺:“我现在打不过张明明,以后我长大了,他再敢欺负你的话,我直接帮你打他。”
两个人大步迈向人生第一次“打小报告”的时候,却不知道幼儿园里已经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正翻天覆地一般地找他们。当年幼托班的班主任庄老师一路陪着他们升上大班,做了大班的班主任,对这一班孩子自然是感情深厚,发现最闹腾的沈谦和最听话的莫小晰双双不见,第一个反应就是沈谦领着莫小晰逃园了。生怕两个孩子出意外,庄老师通知了校保卫处帮着找孩子,又急急忙忙打电话到外文系办公室与副校长办公室,不巧沈爸爸到市里开会去了,莫妈妈在上课,都不在办公室,幸好有个热心的外文系老师,到隔壁系主任办公室喊了莫爸爸来听电话。一听女儿不见了,莫爸爸搁下电话,出门推了自行车就往幼儿园赶。
这会儿沈谦和莫小晰正在张家门口,敲了两遍门,没有人应,张妈妈或许是出去了。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莫小晰站不住了,皱着眉头看沈谦:“沈谦,怎么办啊?”
“没关系,阿姨肯定是买菜去了,马上就会回来的。”沈谦歪着头想了三秒,安慰她,又给她鼓劲,“我们在这里坐着等,肯定能等到的。”
“嗯。”莫小晰用手拍了拍楼道台阶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了下去,沈谦坐到她边上,看着自己家紧闭的防盗门,随手捡了个小石子丢过去,“咚”的一声响,小小的男孩子就坏坏地笑起来。
莫小晰从裙子口袋里摸出沈谦买给她的那包跳跳糖,拆开倒了一半在自己嘴里,又把另外半包递给沈谦。两个孩子紧闭着嘴,用心体验着糖在嘴里变戏法一样跳动,莫小晰的眼神明亮明亮的,全是满足的笑。
吃完了糖,两个人坐着坐着就无聊起来,大白天的宿舍楼里,家长们都去上班了,就算是轮休的,也多半出门办事去了,整幢房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莫小晰用她的暗红色小皮鞋轻轻踢沈谦:“哎,我们回去吧。”
“好啊。”男孩子仿佛早就在等她这句话,立刻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又拉她起来,替她把灰掸干净,牵着她下了楼。
那天两个人又从那扇雕花的大铁门爬回了幼儿园,本来打算不动声色地混进小朋友群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却一进门就看见庄老师和莫爸爸又急又气地看着他们,两个“逃园犯”立刻默默低下头不说话。
晚上沈谦回到家,自然是免不了一顿打,莫小晰的日子也不好过,被爸爸妈妈处罚不准看动画片乖乖思过。隔天张妈妈倒是知道了儿子欺负小姑娘的事,晚上硬是拉着张明明到莫家和孙多多家道歉,莫小晰看到张明明手心里的红痕,显然是用布尺打手心的结果,反倒有点歉疚起来。
这一“逃园”,沈谦和莫小晰倒是在整个师大出了名,尤其是沈谦,几乎全师大都知道了沈副校长的儿子“拐带”外文系莫主任的女儿“逃园”,熟稔的一些老师看到沈谦,总要调侃他:“谦谦现在很厉害啊,已经会跟小姑娘私奔了哇?”这时候他总会瞪圆了眼睛握着拳头生闷气:谁要跟莫小晰那个丫头片子私奔啊!要不是她爸爸妈妈对我那么好……要不是我妈妈喜欢她……哎呀,算了……但是,“私奔”,到底是什么意思……?
part.2
“唔……”穿着粉色连身睡裙的小姑娘搂着半人高的大抱熊,迷迷糊糊地转了转身,右脚无意识地将被子踢开。床头的小熊闹钟时针渐渐指向“7”,然后铃声大作起来。女孩子又动了动,终于从大抱熊身上挪开罪恶的爪子,伸手到床头去摸闹钟,随着她身体的移动,大抱熊的脑袋也很配合地移向床头,然后撞向小熊闹钟。闹钟无辜地滚了下来,幸好,房间里都铺着地毯,才没把闹钟摔坏,它可是来自日本的生日礼物。
正在准备早饭的莫妈妈听到房间里传来的闷响,急匆匆地跑进去,就看见女儿呈“大”字型趴在床上,一只脚已经伸到了床外,半个身体压着大抱熊,正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愣了三秒,揉了揉眼睛才说:“妈妈,七点了啊?”
就在莫妈妈把莫小晰拉起来洗漱换衣服梳头的时候,沈妈妈雷厉风行地冲进儿子房间,直接吼他:“沈谦!起床!”
男孩子一个激灵,立马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看着他妈妈呆滞了一秒钟,就乖乖抓起衣服到浴室洗漱去了。沈妈妈满意地拉开房间的窗帘,抖了抖被子,挪到阳光下晒着,又仔细检查了沈谦的书包,这才回到厨房去,盛了三碗粥,配着油条端到餐桌上。
这一天,是沈谦与莫小晰的大日子,他们上小学了。当然,是在师大附小。
七点半,莫妈妈与沈妈妈准时领着莫小晰和沈谦来到师大附小门口。虽然附小的大门就在师大校门的正对面,但对于沈谦和莫小晰来说,他们终于走出师大校园,跨过了师大门口的丰文路,这就是人生中一个非常大的转折点。
师大附小的门口早已有五六年级的优质生们列好了队,人人手里拿着一朵大红花,只要一有新生进校,就会有高年级的大哥哥或者大姐姐给他们别上一朵大红花,然后根据报到单领他们去自己的教室,家长则是被领到另外一侧的大礼堂去,准备开新生入学大会。一些胆小的孩子看爸爸妈妈要离开,扯着父母的衣襟就哭起来,连同高年级的孩子们都慌了手脚,最后只能把孩子和家长一起送到教室去。
莫小晰和沈谦都被分在一年四班,因为是新生,还没有发制服,就穿了便装。她是浅粉色的短袖t恤配白色百褶及膝裙,穿了暗红色的圆头搭袢小皮鞋;他则是最简单的横条纹t恤、棉布的长裤、回力球鞋。莫妈妈有心让女儿在上学第一天就给大家留个好印象,特地到商场去给她买了个最新款的日系书包,站在普遍背着蓝色绿色书包的孩子当中,特别地显眼好认。
看到莫小晰这样一个乖乖巧巧的女孩子进了学校,师大附小的大队长、六年级的李可岚立刻迎了上去。
“阿姨,请到左边的大礼堂去办理入学手续,稍后我们会在那里开新生入学大会。我会先把妹妹带去教室,新生到齐之后他们的班主任会带他们去礼堂的。”李可岚彬彬有礼地跟莫妈妈讲完话,看莫小晰倒也不怕生,心里更加喜欢这个小姑娘,弯下腰去问她:“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报到单给姐姐看看好不好?”
“我叫莫小晰,莫名其妙的莫,大小的小,清晰的晰。”女孩子脆生生地答她,在裙子口袋里把报到单摸了出来递给李可岚,又说,“姐姐,我看过了,我是一年四班。”
李可岚笑着牵了她的手:“姐姐叫李可岚,是六年一班的。姐姐带你去教室好不好?”
“好啊,谢谢可岚姐姐。”莫小晰非常自来熟地靠近她,还不忘转头对莫妈妈讲:“妈妈,我跟姐姐去教室啦。”
“去吧。”莫妈妈从小就培养她独立,早就习惯了女儿小大人一样的行为,回头看到沈妈妈也把沈谦交到了一个大男孩手里带去教室,索性拉了沈妈妈一道去大礼堂。
班主任见面、全体同学自我介绍、新生入学大会……上小学的第一天,莫小晰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唯一没变的就是身边还是有个沈谦。当时她不懂概率,不知道在每个年级都有十个班的师大附小,她和沈谦编到一个班的概率并不是很高,只是觉得理所当然,沈谦就该是在那里的。
因为是第一天报到,为了让新生有个适应阶段,开完新生入学大会、领完课本后,一年级就可以放学了,这时不过十一点,有些爸妈都没有空的孩子就留在学校,由高年级带着去吃饭,再由爸妈乘着午间休息的空档来接走。这些孩子多半都不是师大教职员工的小孩,而是附近居民区划片进来的,像沈谦和莫小晰这样在师大长大的,就算没有爸妈来接,也只需要由班主任送过马路,自然会有师大的保安员把孩子们一一送去父母的办公室。
不过,沈谦和莫小晰是更加幸福一点的那种,莫妈妈这天正好没课,沈妈妈则请了一天假,还不到午饭的点就放了学,两个妈妈一合计,索性趁着天好,带孩子们去儿童公园玩一个下午,用莫妈妈的话来说,就是“趁着他们的儿童天性还没被学校教育入侵的时候,让他们好好玩个畅”。
这天下午两个孩子简直玩疯了,非但把平时熟稔的免费项目全都玩了一遍,就连儿童公园那些不包括在套票里的付费项目,也基本玩了个透,其中的宇宙飞船是他们的最爱,用套票玩了一遍不够,又央着妈妈们付费再玩了一遍。
出了儿童公园两个孩子都已经汗涔涔的,一人拿着一个圆筒冰淇淋,沈谦大口大口的吃,莫小晰则是慢慢地舔,两个人牵着手,大踏步地走在两个妈妈前面。
回到家里,沈妈妈直接把沈谦扔进莫家,两个妈妈三下五除二地把两个孩子扒光推进了浴室。莫家在师大是出了名的舍得用钱,两年前莫爸爸就托人买了热水器,省的每次都走十五分钟的路去公共浴室洗澡,有时候沈妈妈也会带着沈谦来蹭个澡,每次都说要付电费水费,莫妈妈却从来不肯收。
两个孩子虽然还小,却已经懂得男生和女生是不一样的,虽然妈妈们把他们一起扔进浴室是为了让他们赶快洗澡免得汗干了着凉,但他们还是很不好意思。莫小晰学着电视上的女孩子,转过去捂住眼睛,赶快胡乱把自己冲干净。沈谦也脸红起来,迅速冲完水,想了想,又喊她:“莫小晰。”
“干吗啦?”她跺着脚,不肯转过来。
“那个,我跟你拉钩钩哦,我们一起洗澡的事,不可以跟同学讲哦。”
“谁要讲啦!你快点洗完穿衣服啦,我头发都还没洗。”
“哦。”男孩子默默洗完,沈妈妈和莫妈妈早就用塑料袋装好了换洗衣服,给他们从门缝里塞进来,挂在门把手上。沈谦找出自己的衣服穿好,突然又想起来,转过去冲着正在洗头的莫小晰叮嘱了一遍:“真的不能讲哦,等下你洗完出来要跟我拉钩钩。”
“知道了啦!”莫小晰专心应付着头发上的泡泡,一个劲地催他,“你快点穿好出去啦。哎,把门关好,冻死了!”
念书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孩子们玩玩闹闹着就到了农历新年,沈谦与莫小晰上小学半年了,学期的最后一天,按照师大附小的惯例,是新年的篝火晚会。还不到中午,师大附小的操场上就搭好了高高的柴火堆,操场的正中是舞台,每个班都要出节目上台演出。
一年级的位子在最靠近篝火的地方,莫小晰坐在篝火前,烤得暖暖的,正全神贯注地看节目,沈谦突然扯扯她的袖子:“莫小晰,要不要去厕所?”
“我刚刚和安然去过了。”小女孩子头也不回地答他,“你要去就自己去,问我干吗啦,我又不跟你上一个厕所。”
沈谦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声音压低了一点:“我怕黑啦,教学楼里又没人,你陪我去吧,找男生陪很丢脸的。”
莫小晰索性转过来瞪他:“我也怕黑啊!你自己去啦!”
“莫小晰,陪我去啦,不然等下我不陪你走回家哦。”男孩子半哀求半恐吓地磨她。
想到回家还要穿过师大校园里黑漆漆的林荫路,莫小晰动摇了,有个伴总比没有好。沈谦看她不说话,拉了她就往教学楼跑。
教学楼的一楼虽然亮了灯,但整幢房子空荡荡地没几个人,厕所在走廊的尽头,门前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从楼梯望上去,二楼黑洞洞的。大冬天的晚上,有一点风,吹动了操场的篝火,在教学楼的墙上折射出不断晃动的光影。
小小的女孩子裹紧了制服外面的呢子外套,抱着双肩怯怯地跳脚,有点不好意思滴冲着男生厕所里喊:“沈谦,你快一点啦!”
男生匆匆忙忙地从厕所里跑出来,两手还湿湿的,就去拉她,被女孩子甩开:“冷死了啦。”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路小跑着回到一年四班的座位里,台上李可岚正在报幕,下一个节目是隔壁一年三班的合唱表演,莫小晰靠着身边的好友许安然,小声说起话来:“安然,教学楼里真的好恐怖哦。”
“哎呀,有什么好怕的啦,不就是我们每天上课的地方嘛。”许安然不以为意,“看三班唱歌了啦。”
莫小晰吐吐舌头,转过去看沈谦,男孩子向她扮了个鬼脸,扭头和身边的男生打闹起来,仿佛刚才因为怕黑拉着她去厕所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讨厌。小女孩子心里愤愤地想着,忍不住还是靠紧了许安然,专心看起节目来。
过了一个多星期便是年三十了,和往年一样,莫爸爸买了不少烟花,吃过年夜饭就领着莫小晰和沈谦去放烟花。由于上了小学,各自都有了更多的朋友,莫小晰喊了同住一幢楼的孙多多,还有六幢的许安然、李可岚,沈谦也喊了几个男孩子,围在宿舍区的空地上一道放烟花。
这年的冬天不算冷,一群孩子很快玩开了,在李可岚等几个大孩子的带头下,索性决定玩躲猫猫。这些孩子都在师大校园里长大,对地方熟得很,家长们也挺放心,只是叮咛了几句,要求他们不许跑出宿舍区的范围,就各自回家继续看春晚去了。
第一轮,沈谦做“鬼”,其他人都去躲,第一个被找到的就是莫小晰,她躲在沈谦家楼下的自行车棚里,由于跑得离出发地太远,还没站稳就被沈谦找到了。第二轮,莫小晰做“鬼”,最先被抓到的是沈谦带来的男生史磊,他光顾着看别人放烟花,一不留神就被莫小晰发现了。
第三轮,自然是史磊做“鬼”,莫小晰想了想,跑到了宿舍区最边上的幼儿园,直接从雕花铁门爬进了自己和沈谦的“秘密基地”。
农历三十的晚上,没有月亮,只有清亮亮的星光和烟火的光芒,莫小晰在这片空地上打转,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一些远远的烟花声音,愈发令她心里发毛。想起手里还捏着两支没有点过的仙女棒,女孩子索性从裙子口袋摸出刚才放烟花时带着的打火机,点燃了仙女棒给自己壮胆。
一支,两支,仙女棒很快就点完了。莫小晰默默地跑到角落,捡了石块在地上画画,心里一直安慰自己:“就快来了,只要史磊找到沈谦,沈谦肯定会教他来这边找我的。”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耳边的烟花声音越来越多,莫小晰知道,时间肯定逼近十二点了。但是,史磊没有来,沈谦也没有来,一直没有人来这里找她,她以为,自己肯定是被遗忘了。幼儿园里黑漆漆的,没有人,更没有灯光,莫小晰越发害怕起来,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强忍着眼泪不要掉下来。
在另一边,史磊找到了所有的人,就是找不到莫小晰,几个年幼的孩子都发了慌,幸好有李可岚在,立刻组织大家去找莫小晰,又问跟她最要好的沈谦:“沈谦,小晰可能会躲在哪里?”
沈谦说了几个地方,大家去找了,都没有,这才突然想起幼儿园来。“我知道她在哪里。”男孩子拔腿就跑,心里想的是莫小晰怕黑,只怕这会儿已经吓哭了,抄了近路,绕了几个弯就到了幼儿园的雕花铁门前面,透过铁门看进去,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角落里。
于是沈谦扒着铁门就喊她:“莫小晰!”
女孩子听到喊声,抬起头来往铁门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沈谦已经开始攀爬,心里突然放心起来,忍不住就开始大哭。听见她哭,沈谦更迅速地爬过铁门,跑过去拉她:“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这里多黑啊,大家都找不到你。”
莫小晰被他拉着走,边走还边哭着数落他:“沈谦你怎么才来啦!这里好恐怖,你都不带史磊来找我!”
李可岚带着其他孩子赶到的时候,沈谦已经带着莫小晰爬出了幼儿园,看到他们没事,李可岚才放心了一点,过去拉住还在啜泣的莫小晰,一迭声地安慰她:“小晰,没事了,不要哭。”
很多年以后,莫小晰想起那个晚上,才想起原来沈谦和自己一样是怕黑的。但那天晚上,他像个从天而降的救星,把正处于绝望和恐惧之中的那个小小的自己救了出来。
其实,他从来都是那个不顾一切保护她的王子,只是他们自己都不晓得。
part.3
上小学的日子,在莫小晰与沈谦的打打闹闹中浑浑噩噩地飞逝,渐渐地,莫小晰和沈谦都已经完全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上学,莫小晰会在绕到沈谦家楼下等他;放学,两个人一道回家,有时到沈家去晚饭,有时到莫家去找莫爸爸辅导功课。沈谦常常忘记带作业或课本,莫小晰总会在出发去学校之前提醒他,然后男孩子急匆匆地冲上楼去取;春游或秋游的前一天,两家的妈妈也会一起带着他们去买吃的,然后总是由沈谦背着午饭和水,莫小晰负责带零食和纸巾。
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沈谦与莫小晰要好。
到了三四年级,男孩子们开始懂得喜欢一个小女生,却不懂得如何接近她们,只好欺负自己喜欢的那一个,孙多多和许安然都是常被欺负的,扯散了辫子或是解开了鞋带都是家常便饭,尤其是从小学跳舞的许安然,一周里面总有三天下午放学时是扁着嘴生气的。
莫小晰倒是始终“幸免于难”。她不是不讨人喜欢的女孩子,白净、乖巧、大眼睛、乌黑的头发总是绑两支辫子垂在耳侧、打扮又一贯地可爱入时,班上不少小男生都挺喜欢这个女孩子。不过,她是沈谦“罩”着的,他们都知道。
长到十一岁,沈谦的霸气越发显现出来,男孩子依旧很淘,却不是小时候那样没章法的霸道,他渐渐地开始有领导者的气势。沈爸爸身为师大副校长,本就是班上不少同学父母的上级,在老师面前也挺有权威,加上沈谦念书又好,虽然上山下水地带着一群男孩折腾,在老师家长面前却又能扛得住,很快就成了男孩堆里的头儿。
师大附小的男孩儿们都知道,四年四班的莫小晰不可以欺负,不然沈谦会让他们很难过。幸好莫小晰也不是娇滴滴的小丫头,周末跟着沈谦和一群男生出去玩,男生们踢球,她就在边上管衣服送水,男孩子们倒也乐得有这么个可人的女孩子跟着。只是,莫小晰不会骑自行车,每次都得沈谦带着她,男孩子们又淘气,常在下坡路上快速俯冲,吓得她拽紧了沈谦的车座,有几次到了目的地,已经嘟起嘴来,跳下车就先对沈谦拳打脚踢一通。
为了避免有一天从沈谦的车后座上摔下来和大地亲密接触,也为了不再让那群男孩子笑自己得靠沈谦带才能跟上“大部队”,在四年级的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莫小晰决定,她要学骑车!
这时正赶上90年代初的经商潮,莫爸爸不甘于做一个外文系主任,一边在学校教着书,一边也和朋友合伙开起了公司,颇有几分风生水起的势头。莫小晰提出学骑车时,莫爸爸手头已经比较宽裕,又是一贯地舍得花钱,当下就带女儿到商场里选了一辆800多元的18吋变速自行车。
学骑车的第一天,莫爸爸陪着莫小晰,推着新车步行到师大运动场边上最宽的路上,刚准备让她上车,迎面就遇到了沈谦。他骑着妈妈换下来的26吋女式车,虽然才十一岁的孩子,倒是已经很有大人样,不过,在看到莫小晰的新车的时候,男孩子还是禁不住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叔叔好。”沈谦乖乖地跟莫爸爸打过招呼,这才转向莫小晰,语气也随意起来:“莫小晰,学骑车了啊?”
“嗯。我打算开学就骑车上学了。”从五年级开始,师大附小就允许学生骑车上学了。当莫小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更坚定了她学会骑车的决心:沈谦一定会选择骑车上学的,她想跟上他,却不想总是坐在他身后。
“那挺好啊。不如我教你?”沈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看着莫爸爸,得到了长辈的默许,这才笑嘻嘻地把自己的车往运动场的停车棚里一停,跑过来扶稳了莫小晰的新车。
“上车。”他喊她。他知道她会,出去玩的时候,有时她在一旁闲着,会爬到他停着的车上坐着,上车姿势也是跟他们这些男孩子学的后跨。直到多年以后,即便是骑没有前杠的女式车,莫小晰仍然是学不会一般女生优雅的上车方式,总是大咧咧地跨上去,就算穿着裙子也不管不顾。莫妈妈后来总要讲她,没有一点女生的样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踢开自行车的蹬脚,还没等沈谦把车扶稳,莫小晰倒是已经很熟练地单脚点地支撑住了平衡。这点并没有人教过她,只是平时看沈谦他们在红绿灯前总这么停,不知不觉就学了起来。
沈谦和莫爸爸都有几分诧异她的娴熟。愣了几秒钟,男孩子才开口跨她:“莫小晰,蛮好么,看来天分不错。”说着扶稳了车后座,缓缓帮她将车摆正,便喊她:“出发。”
莫小晰有些紧张,感觉刚才点着地的左脚有几分不受控制,僵硬着收回来踩上踏脚,回忆了一下别人骑车的样子,这才慢慢骑了起来。沈谦在后面扶着车,沉声给她鼓劲:“很好。速度慢一点,慢慢来。龙头把稳,方向不要抖。别紧张。”
绕着运动场骑了一圈,莫小晰和沈谦都出了一身的汗,但她渐渐找到感觉,开始能够控制平衡和方向,于是开口要求:“沈谦,我们再骑一圈好不好?”
男孩子点点头,陪着她再出发。莫爸爸倒是挺放心,坐到一边的树荫底下,开始看篮球场上的比赛,只在女儿骑回面前的时候,才关注地看他们两眼。
第二圈快到尽头的时候,莫小晰觉得自己已经基本上路了,高兴起来头也不回地讲话:“沈谦,沈谦,我好像会骑了哎!”
身后没有回音,她完全忘了自己还在努力掌控着平衡,边喊他就边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沈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了手,远远地站在十几米外看她。
“他放手了!”莫小晰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还来不及思考,心里已经发了慌,原本就还有几分僵硬的双手完全不听使唤起来,龙头一偏,伴着她的惊呼,自行车直接栽倒在路边的花坛上。
“莫小晰!”看到她栽倒,沈谦慌忙跑了上来,莫爸爸听见声响,也起身过来看她。女孩子连人带车狼狈地摔在花坛里,还保持着骑在车上的姿势,右边膝盖和右手都擦破了皮,因为疼痛和害怕,脸上已经挂上了泪水。
沈谦有点慌乱,和莫爸爸一道扶了她起来,又把车扶正,急急问她:“要不要紧?我带你到校医室去吧。”
她只是止不住地哭,嘴里一直念他:“你干吗放手啦!我还不会骑的呀!”又突然想起新买的车,扭过头去问爸爸:“爸爸,车有没有磕坏?”
“嘶……”莫小晰倒抽了一口凉气,泪眼汪汪地看着校医用沾了双氧水的棉球为她清洗伤口,棉球一触及伤口就是猛烈的刺痛,让她不自觉地将膝盖扭开逃避着那团小小的白色棉球。
“别乱动,伤口不洗干净要留疤的。”校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知道女孩子要漂亮,有些严厉地吓唬她,说话间又对准她的伤口伸出了“魔爪”。
这回莫小晰不敢再动,只是伤口的刺痛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见到守在一旁的沈谦,没好气地抓起一团棉球砸他:“都是你啦!干吗放手害我摔跤!以后留个疤难看死了啦!”
沈谦默默地任她发脾气,看着校医洗完了伤口,才上前去问:“阿姨,她的伤要不要紧啊?”
校医转身去拿了碘酒来,一边准备着棉签一边答他:“我给她上点碘酒,伤口长好之前不要碰水,其他没什么大的问题。没伤到骨头。”说着便开始给莫小晰的伤口上药,无视她的眼泪,又问沈谦:“怎么就你们两个小孩,家长呢?”
“在这里,在这里。”莫爸爸恰好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莫小晰的公费医疗病历本,冲校医陪着笑:“我去拿她的病历本了,喏,她妈妈收的太好,我找了半天。”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7txt .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校医斜了莫爸爸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接过病历本就往上写诊断,又写了处方,一并交给莫爸爸去药房取药——其实也不过是药棉、碘酒、药用胶带这些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莫小晰当了一个月的“独脚仙”,虽然伤口对走路的影响不大,但洗澡和睡觉都不方便。为了这个,她几乎天天都要冲沈谦抱怨。幸好,这一跤没把她学骑车的胆量给摔没了,虽然带着伤,她还是天天跟着沈谦去学骑车,沈谦也一样大胆地总是偷偷放了手。只是这回,就算放了手,他也会紧紧地跟在后面,不会再让她因为惊慌而跌倒了。
一个月后,开学的日子到了,莫小晰已经学会了骑车,膝盖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子,或许会变成褪不去的疤痕。
“都是你啦!”莫小晰穿着最喜欢的花裙子,刚刚及膝,却挡不住那个小小的伤痕,这让小姑娘有点沮丧:怎么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疤,多难看。想着她就向沈谦发脾气:“史磊他们都讲,女孩子腿上有疤很难看的,以后没人要的。”
十岁的孩子,还并不太懂得“没人要”的意思,只是介意着“难看”。沈谦也只是似懂非懂,随口就答她:“什么没人要啊,没人要我负责好啦。”电视剧里听来的句子,似乎很应景,到底代表了什么,他没有去深究。只是,说过了,就记住了。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懂得,那是一个怎样的承诺。
part.4
开了学,升了五年级,自由惯了的莫小晰突然发觉数学课本艰深了起来,虽然每天都在努力念书,成绩却始终不上不下。自从念书以来,她的各科成绩虽然不像沈谦一样数一数二,但也是年级里排得上位次的,眼看着数学成绩渐渐滑到8字打头,小姑娘很是难受,磨着父母非要找个数学家教不可。
莫爸爸莫妈妈本来并不是看重分数的父母,只要莫小晰不给他们打盏红灯回家,别的他们从不在意。对于念家教,莫妈妈素来是反对的,但经不住女儿一再带着哭腔的“孙多多都念家教了啦,数学成绩上得好快,我要被比下去了啦”或是“安然也找了家教老师了,我的成绩再上不去就要被人家笑了啦”之类的哀求,只得无奈地松了口,一句“跟你爸爸说去”,将决定权推给了莫爸爸。
“爸~让我念啦~”见妈妈松了口,女孩子一路小跑地冲进爸爸书房里撒娇,“我跟你说哦,数学王老师说,她可以推荐我去隔壁班叶老师那里上家教哎~叶老师一直都是带高年级,很有经验的,人家奥数班的找她辅导她都不带呢!”
莫爸爸正在改学生开学补考的卷子,被女儿扯着衣袖一阵摇晃,手里的红笔差点在试卷上画出朵花来,只好忙不迭地应她:“别晃,别晃,明天我打个电话问问你们王老师再说,行不行?”
国庆节过后的第一个周六下午,莫小晰在莫爸爸的“保驾护航”下,骑车来到了离家500米的师大附中,叶老师的丈夫是师大附中的老师,她的家就住在师大附中宿舍里。这天下午阳光挺明媚,莫小晰心情也挺愉快,经过自己的“抗争”和努力,终于能跟着年级里最有名的叶老师补习,这可是足够她骄傲的了。
师大附中宿舍2幢,东单元,303室。莫小晰默念了一遍地址,在单元门口停好自行车,和爸爸告别,数着台阶上楼。303的大门半开着,能看见玄关里已经有两双球鞋脱下来横着,一双篮球鞋,应该是男孩子的,另一双是白色的体操鞋,刷得很洁净,主人显然是个整整齐齐的小姑娘。
莫小晰在门口怯怯地敲了敲门,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微笑着出来,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给她,语声很温和:“莫小晰,换好鞋子就进来吧。”
“谢谢叶老师。”女孩子规规矩矩地回答,脱下黑色的圆头搭袢皮鞋,整齐地摆放在一侧,然后穿上那双绣着卡通兔子的布拖鞋,静静地跟在老师后面进了右手边的房间。
这房间显然是叶老师两口子的书房,沿着墙做了一圈木制的书橱,窗下是写字台,房间正中摆着张可折叠的圆桌,桌边已经有两个人坐着。莫小晰认得其中一个是叶老师班上的陈墨,另一个女孩子挺眼熟,名字叫不出来。
“莫小晰,拿个椅子坐下来吧。”叶老师招呼她。女孩子应着,从靠墙的几张折叠凳里拿了一张,想了一想,选了陈墨旁边坐下来。
“你们先熟悉一下吧,反正我们还有一个同学没到。”叶老师似乎看出了莫小晰的局促,给她介绍起来,“陈墨,沈颜,都是我班上的。陈墨上个学期就在这边补习了,沈颜是这个学期刚来的,跟莫小晰一样。”
莫小晰看到那个叫沈颜的女孩子投来友善的目光,自己也放松下来,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四班的莫小晰,草头莫,大小的小,清晰的晰。”
“我知道你的。”沈颜接话挺快,声音清清脆脆的,很是好听,话语里带着点善意的打趣,“你是名人哦,啊,还有你们班的许安然、沈谦,都是名人。”
听她说起许安然和沈谦,莫小晰忍不住挂上了大大的笑容,他们可都是她最最熟悉最最要好的人了。
“报告!”两个女孩子正打算聊下去,背后突然有个男孩子的声音喊了一嗓子,着实把莫小晰吓了一跳: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从她两岁半起,烂熟于心。
“沈谦?!”女孩子几乎要跳起来。男孩子在房门外站着,手里提着书包,额上有汗,看来是知道自己晚了,死命赶过来的,背后厅堂的窗户透了阳光进来,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映进房间里来,几乎延展到她脚边。
很多很多年以后,莫小晰惊讶自己居然还记得那个下午,沈谦站在门口,因为骑过飞车而微微喘着,虽然脚上那双卡通图案的布拖鞋配上他有些幼稚得可笑,却深深印到她的记忆里去:原来,你也在这里。
“沈谦,迟到了哦!”叶老师佯怒着喊他,“赶快进来。”
男孩子趿拉着拖鞋,径自走到莫小晰旁边坐下,一边从书包里翻找出课本和练习簿,一边冲着陈墨打招呼:“怎么这学期你还在啊?”
“我不能在吗?你还不是一样,上学期期末的时候说这学期不来了,结果还是来了。”叫陈墨的男孩子讲话并不太客气,显然和沈谦已经很熟。
原来,他上学期就跟着叶老师补习了,难怪数学成绩一直那么好呢。莫小晰暗暗想着,瞥见沈谦在书包里翻了半天也没拿出支笔来,知道他准是又忘了带,便默默地从自己的笔袋里拿了一支给他。
她已经习惯了他在这些事情上的迷糊,认识八年,她从他的“对头”到“跟班”,渐渐地变成小“秘书”:他不记得带东西,她会记得;他不记得要开家长会,她会提醒他;他丢三落四,她会帮他把落下的东西都送回家;甚至,填写一些表格时他不记得家庭确切地址、背不出家里电话,她也能立刻帮他说出来。
如果没有她,大概沈谦的生活会忙乱很多。有时候莫小晰很乐意这样想,这让她感到得意:她莫小晰,对沈谦来说,就是这样重要。
这是莫小晰在叶老师这里补课的第一天,沈谦、她、陈墨、沈颜,四个人围坐一圈,先做了一份五年级第一单元的能力测试卷,第一个交卷的是陈墨,然后是沈谦,两个男孩子像是较着劲,有点互相比拼的味道。
阅卷的结果,陈墨和沈谦都是95分,沈颜略差一点,88分,倒是莫小晰的分数让她自己都有点诧异,居然考了个93分,超水平发挥。
听完讲解,莫小晰订正着卷子上的错题,忍不住扭头看了沈谦一眼:很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边上,她就会比较安心,比较不焦虑,比较冷静。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超水平发挥,平时数学考试她心里总是毛毛的,今天却出奇地平静,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因为他坐在边上,不疾不徐地答题,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令她也觉得有把握起来。
下了课,四个孩子跑去路口的商店买冷饮,四个人都骑了车,两个男孩子大胆地单放手,一手控着龙头,一手拿着冰棍,莫小晰胆子也挺大,腾了一只手出来拿着个圆筒冰淇凌,只有沈颜的车技差一些,买了瓶装的可乐放在车兜里,到了停下来等红灯时才拿起来喝一口。
“莫小晰,你吃完了再骑,别又摔了。”沈谦看莫小晰单手把着龙头,骑得歪歪扭扭,忍不住叮嘱她,“这次再摔了,我可不负责。”
莫小晰只是瞪他,瞪了两眼,才想起来原本想问的事情:“你怎么也在叶老师这里补习?怎么我都不知道你上学期就在这里补习了?难怪数学我总是考不过你。”
男孩子一时语塞。上一个学期他在补习,却一直瞒着她,现在想起来到真仿佛对不起她一般,打小他们就总在一起,照理说,补习也该是在一起的。于是他只好硬生生地回她:“干嘛非跟我比啊?”
“那,我妈跟你妈在一起的时候,老是要拿我们比来比去嘛。”女孩子舔着冰淇淋,不以为意地答他。沈谦就是个纸老虎,认识八年了,她还能不知道么。
“我才没打算跟你较劲。我们俩个有什么好比的。”沈谦咬着冰棍含含糊糊地说,莫小晰支起耳朵听了,仿佛还有一句“你是××××啊”,中间四个字,听不太清楚。
天气渐渐转寒的时候,五年级的第一次期中考试来了,超乎莫小晰自己的想象,这一次期中考试,她居然和沈谦并列了年纪第二名,语文94.5分,数学居然考了98分,总分比年级第一名只差了0.5分。
这让莫爸爸和莫妈妈都挺高兴,莫小晰的成绩虽然一直还不错,但也不曾列入年级前十。师大附小一半以上是老师的孩子,或许是父母教育得当,孩子们念书一个赶着一个的好,像莫小晰这样不够用功的贪玩孩子,凭着一点儿天份,想挤进年级前十可不够。没想到,她执意要去念这一个数学家教,倒真是给她念出了人生第一个年级前十来。
家长会的那天晚上,沈爸爸和莫爸爸都挺得意,两家各出了一个年级第二名,又在同一个班,连沈谦和莫小晰的班主任陈老师都忍不住挂着满脸的笑,在家长会上明着暗着表扬两个孩子。
不等家长会结束,两个孩子已经征得各自爸爸的同意,偷偷溜出学校往家里走,过了丰文路,在师大门口,沈谦突然拉住莫小晰。
“小晰。”男孩子难得这样亲昵地叫她。
“嗯?”女孩子的心思已经奔向了学校小书店里的漫画书,今天爸爸答应她,可以让她自己去买一套漫画作为奖励,她可是想那套《美少女战士》想很久了。
“你会一直在叶老师这里补习吗?”沈谦踢着路边的石块,路灯透过头顶上的树杈,投射下昏黄明暗的斑驳光线,被男孩子一下一下踢散,看起来不太真切。
“会啊,只要叶老师愿意教,就会。”莫小晰捏着口袋里那张百元大钞,想往师大里走,却被沈谦拉着动不了,只好顺着他说下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头痛数学了。”
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亦或意识到了女孩子急着想走的心情,沈谦停下了踢石子的动作,低低地说了一句“那就好”,不待莫小晰问下去,就拉着她往师大校园里走:“你想去买那套漫画就快走吧,晚了书店可就关门了。”
“哎!你慢点啦!还没下晚自习书店不会关门啦!哎!”女孩子被沈谦拉着大步前进,脚步磕磕绊绊的,一路惊慌地喊出声来。
看门的老校卫徐伯笑着目送两个孩子远去,不禁摇了摇头:这两个师大有名的小魔星,又开始了……
这是1996年的深秋。莫小晰记忆里,最后一个和沈谦无忧无虑地在一起的深秋。
part.5
长到十二岁,沈谦愈发出类拔萃起来,虽然还是一贯的小魔王性子,但仿佛已经不是小时候一味顽闹的作派,倒是有几分透着坏坏的邪气。素来是霸气的、不受约束的,却渐渐有了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敛,什么时候该外放,念书亦是惯常的好,虽然老师看着他有点头痛,却也对这个明显出众的男孩子掩不住地喜爱。
相形之下,小时候那样引人注目的娃娃一般的莫小晰,在沈谦的光芒底下,倒是显得不那么耀眼起来——其实她仍是这校园里的公众人物,生得白净剔透的女孩子,在学校的大队部任职宣干,每个月都能看到她踩着板凳在学校的各个过道上出板报,垫着脚仰着头认真地写写画画,路过的男孩子们有时会担心她不留神从板凳上跌下来,便站在一旁看她,直到上课铃响起来,女孩子利落地从板凳上跳下来,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拿着板凳就往教室跑。
她只是懒,懒得去出风头,懒得与人争,小小的年纪,倒仿佛是看淡了世情的样子,明明上一任宣委毕业时指定她接任的,她也只是默默由着一班的朱文文去争取到了那个位子,自己甘心守着宣干的小板凳和粉笔盒。看着朱文文每个星期一在主席台上领唱国歌、主持仪式,孙多多和许安然都是替她抱不平的,倒是莫小晰自己,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还是乐呵呵地抱着她的粉笔盒,拿着小板凳,拉着她们两个“义工”,一个走廊一个走廊地去更新黑板报。
只是,渐渐的,莫小晰越来越无法忽视朱文文的存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朱文文和沈谦熟了起来,再后来,沈谦和一群朋友周末出去玩时,莫小晰不再是唯一的女生,另一个,就是朱文文。莫小晰的车技已经很熟练,已经有一年没有坐过沈谦的自行车后座,以往她从没在意过那个位子,但朱文文来了,她不会骑车,便理所当然般地坐上了那个位子——也不是没有别的男孩子愿意带她,毕竟她也是学校里出挑的女孩子之一,只是,谁都知道的,在孩子们私底下早就偷偷咬着耳朵流传的,不能让老师知道的事情是,“朱文文喜欢沈谦哎”。
说不失落,是骗人的。莫小晰默默看着朱文文和大家混熟,默默看着她成为沈谦车后座上的常客,虽然早就知道,沈谦从来就不是专属于她的,虽然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个她取代自己在沈谦身边的位置,心里却还是有些失落。
“沈谦,他跟朱文文好像真的很要好,但是我问他是不是跟朱文文在一起,他又不讲。”和许安然坐在丰文路的肯德基,莫小晰咬着可乐的吸管,望着窗外含含糊糊地说。
“你吃醋啊?”半大的女孩子似懂非懂地套着电视剧里的话来问她。
“神经病!”莫小晰瞪了许安然一眼,口气也是有点电视剧味道的,像个小大人,“我早就知道,沈谦迟早要交女朋友的,但是,我就是习惯了跟沈谦一起嘛。”
许安然侧过身来抱着莫小晰的胳膊,清清脆脆地喊她:“小晰,说真的哦,你是不是喜欢沈谦啊?”
喜欢?莫小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词语砸得懵了一下,想起来的却是从小和沈谦打打闹闹的样子,从幼儿园的小木马争夺战,到上个礼拜在沈家抢一只大虾,她实在想不出哪一种迹象表明了她和他之间有“喜欢”这个词存在。但是,心里的失落感,却那么真实。
“喜欢什么啦!我才不会喜欢自己的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他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啊,一点神秘感都没有,才不会喜欢他。”她突然找到了为自己辩白的说法,“硬要说的话,沈谦比较像我哥吧。”
对的,就是这样吧,哥哥,大半岁的哥哥,就是这样的。
“小晰,沈谦电话。”莫妈妈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拿着电话,冲着小房间里的女儿喊。
莫小晰端着喝了一半的果汁从房间里不疾不徐地走出来,接过电话,目送着老妈急匆匆地跑回厨房炒菜,这才对电话那边的人说话:“什么事啊?”
“明天我和史磊他们约好去儿童公园,早上9点在师大南门集合,你别迟到啊。”男孩子和过去每一次一样,从来不问她去不去,只是告知时间地点。她从来都是参与每一次活动的,以至于他已经认定了她会去。
朱文文,她一定也会去吧。女孩子听着她习惯了的通知,却突然抗拒起来,于是咬着下唇,做了个决定:“我,明天去不了。我得回学校去出板报。”
“板报什么时候不能出啊,明天大家都讲好了,一起去玩嘛。”沈谦没觉出她的异样,只是劝她,“你不是最喜欢儿童公园了吗?”
“不行的,这期板报要来不及了,我明天要去出掉。”女孩子固执地讲着拙劣的借口,“再说,叶老师上次布置的题我还没做完呢,后天又要去补习了。”
“那随你吧。”男孩子听出了她的坚持,似乎有一点小小的失望,口气也淡了,又扯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女孩子心里也有一点小小的失落,在以前,沈谦应该是会说“那我帮你出板报”,或者“习题今晚做啊,不会的我教你好了”,但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属于她的沈谦了。十二岁的女孩子,对感情的事是懵懂的,但在电视剧与漫画书里都看到过这样的情节,他与她,亲密如两兄妹,但现在,他身边有个朱文文了,那么多男生都喜欢的朱文文,全校最出风头的朱文文。
而她,莫小晰,不过是九年前跟他在幼儿园抢玩具的小丫头,她和他,九年多的时间里都在打打闹闹。他是保护她没错,但大概也不过是因为沈妈妈常常告诉他:“小晰是妹妹哦,做哥哥的要保护她、照顾她,知不知道?”
第二天莫小晰起了个大早,避开丰文路上的师大南门,从西门出去,绕了一个小圈子,跑去学校出板报,传达室的蒋阿姨认得她,给她开了门,见她跑去大队部拿了板凳粉笔和参考资料出来,又问:“小晰啊,今天还跑回来出板报?”
“嗯。我想把这期板报弄弄好,不要占用课间休息时间。”女孩子静静地答她,专注力集中在怀里的参考资料和手里的板凳、粉笔盒上,平时都有孙多多和许安然这两个“义工”帮她拿东西,现在剩她一个了,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大堆东西要拿。
“这么多东西,要不要阿姨帮你拿?”蒋阿姨六年来都挺喜欢这个白净懂事的女孩子,见她手忙脚乱,很是热心。
莫小晰抬起头来冲着蒋阿姨微笑:“不用了阿姨,我就到前面的走廊那里,自己去就好了。”说着就继续往前走,绕过喷水池,穿过两个小花坛中间的水泥路,然后,应该上台阶……女孩子心里默想着路,却被怀里抱着的参考资料挡住了视线,一时没看到脚下一滩水,步子又走得急,踩上去就打滑,身子晃了晃,平衡是稳住了,怀里抱着的资料却掉了一地。
真是,今天做什么都不顺利。莫小晰在心里暗暗抱怨,把右手提着的板凳和左手里捏着的粉笔盒放下来,蹲下身就开始捡资料,有几份是没有装订好的剪报,得一张张捡起来依序叠好,非常麻烦。
“你怎么老是那么迷糊……”她正忙着捡资料,突然就有个熟悉的声音嘟哝了一句,男孩子一副认命的样子,也蹲下来帮着她捡散落的资料,然后依序理好,叠在板凳上,怕风吹乱了,还用粉笔盒压住。
莫小晰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子,突然鼻子就有点酸:“你不是去玩了吗?跑学校来干什么?”
“本来是去玩的啊。你一个人来学校,我……我妈不放心嘛,就叫我来帮你忙咯。”男孩子边说着边跑去捡飘到花坛里的两页纸。他到底是习惯了照顾她,集合的时候看到孙多多和许安然都在,知道今天没人帮她出板报,想来想去还是得来给她打下手。他的莫小晰,从小就是个迷糊鬼,如果自己一个人完成那么大的“工程”,不出点岔子才怪。
她,从三岁开始,就成了他的宿命。这件事,直到后来,他和她互不相见的那七年里,他才终于想明白。
然后小学时代的最后一年,就在莫小晰和沈谦的别别扭扭中过去了,似乎日子没有发生变化,但似乎又变了。至少,她周末跑去学校出板报的次数渐渐多了,沈谦却是一贯地爱玩,来帮了几次手之后,见孙多多和许安然两个“义工”回归,便也好像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又回到了原来一道周末便呼朋唤友出去玩的日子里。
其实,上中学也不过是眼前的事了啊。莫小晰趴在学校走廊的护栏上,望着夜晚校园里星星点点的路灯,脑袋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这是她小学时代最后的一次数学补习,她和沈谦,最后的一次补习,为了叶老师要改卷,他们两个跑到学校来,在教师办公室里做他们的习题,中间休息的时间,正好教务主任来找叶老师安排工作,两个人就索性跑出来聊天。
莫小晰最喜欢的,就是学校a、b教学楼之间的连廊,特别是四楼,没有屋顶,抬头就能看到无尽苍穹,以往课间休息的时候,她常和孙多多或者许安然跑到这里来,趴在护栏上俯视整个校园的景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聊心事。
这是她小学生活里最私密的地方,在最后的最后,她忍不住带了沈谦跑到这里来。她的所有,都已习惯与他分享。
“你,为什么不去念外国语学校啊?”女孩子转身背靠着护栏,微微仰起头,仰望着满天繁星,仿佛不经意地问。
沈谦站在护栏前面,下意识地用脚尖踢着一个易拉罐拉环,听到女孩子的问话,愣了三秒钟,才回答她:“就是面试没通过啊,又不是我不想去。”
“你骗人!”莫小晰突然站定了看他,一瞬间的眼神有种洞悉他内心的犀利,却很快柔软下来,“如果你想念外国语学校,一定能进的。”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朱文文就进了,你不是应该去同一个学校跟她一起吗?
沈谦沉默了。外国语学校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一所中学,独立招生,只给各家重点小学每个班级一个考试名额,就算拿到了考试名额,通不过考试,一样要被刷下来,因此,能入学的每一个学生,都是全市精英中的精英。这样一所学校,说他不想念,那是骗人的。只是,接到面试通知的时候,他突然就舍不得莫小晰起来。两个人年龄渐长,近半年来,他突然就感觉到了她的疏离,想到要和她分开到寄宿制的外国语学校去念书,他忽然就觉得不愿意。
或许就是这样,才会有意无意地搞砸了面试吧。男孩子想着,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句话:“干吗?那么不想跟我继续念一个学校吗?师大附中不是挺好的么。”
“哎呀,我不是说师大附中不好啦。”莫小晰自己也不明白,猜到沈谦是自己不想去念外国语学校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生气,“我只是觉得,外国语学校哎,多少人想去念啊,你有机会去居然还自己放弃掉。”
“我喜欢跟你们一起啊。你,史磊,陈墨,都是要上师大附中的啊,而且可岚姐姐不是也在师大附中吗?”男孩子继续踢着拉环,“哎,莫小晰,你说,我们上了初中,会不会还分在一个班呢?”
“我看不会吧。可岚姐姐说,师大附中是按入学测试排名分班的,按照从一班到十班再到一班这样的顺序,要相差19名才会分在一个班哎,我哪会比你差那么多,切~”莫小晰漫不经心地答他,事后想起来,她竟然平生第一次的,就那么一语成箴。
part.6
1997年的夏天,后来想起来,天很热,白昼冗长,日子仿佛要过到荒芜里去。没有任何意外,在那个6月的尾巴上,莫小晰和沈谦,还有那一群在师大附小群魔乱舞的家伙,一同领到了500米外师大附中的入学通知书。
这年夏天,赶上香港回归,电视里从早到晚港片与文艺演出连轴转。莫小晰打小就跟着莫爸爸看武侠片,对港剧迷得神魂颠倒,一放暑假,每个白天的生活就几乎成了定式:睡到中午起床,吃完莫妈妈准备好的中饭,抱着大熊窝在空调房间里,安心地做一个电视儿童。有时候沈谦会打电话过来,想喊她出去,却总是被女孩子以“天热”为由拒绝掉。不知从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