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2008年的开春。许是因为前一个冬天下了大雪,这个春天便显得特别的绿意盎然。moonlight shadow的亲水平台上映着春日暖暖的阳光,虽然风里还带着几分料峭的春寒,但已经有客人禁不住暖阳的诱惑,捧了笔记本电脑去坐在平台的座位上。
不少路过的游人都忍不住驻足来看这平台上的两个女子:一个是俏丽高挑的,乌黑的长卷发随意在脑后绑了马尾,若不是小腹微微隆起,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她已经嫁做人妇;另一个女子乍一看并不耀目,只是穿着素色的针织衫,配了牛仔裤、帆布鞋,发色是新染的红褐色,随手挽了,用支民族风的发簪松松固定,有些许发丝滑落下来,在颊边划出微微的曲度,是非常随性的样子。她只是坐在那里喝着咖啡上网,又和那俏丽的女子小声说着话,这场景却那样闲适与温暖,放在这春日的暖阳下,竟然就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7txt .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莫小晰显然是注意到了游人的注目,却只是微微一笑,扭头去问许安然:“喊他们给你的茶加点水吧?”
许安然赖在堆满了各色软垫的藤制大圈椅里,做足了慵懒的姿态,前所未有地轻声细气地答她:“好,麻烦你了。”
莫小晰只是笑,嗔怒着骂了一句“懒死你”,便起身去喊waitress来加水。许安然知道她是看在干女儿或者干儿子的份上才会那么好使唤,也只是笑而不语,伸手去将莫小晰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对着自己,专注地看着网页。
莫小晰喊了waitress回来,见她凑在电脑前看网页,二话不说就讲电脑夺走,还不忘念她两句:“许安然,你有点当妈的觉悟好不好?”
“怕什么,没那么容易出事的啦~”许安然这个没有觉悟的孕妇又捞过桌上的水果盘抱在怀里,一边吃着水果,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晰,我这不是帮你选车么~”
“不用你操心,我已经想好了。”莫小晰默默地将笔记本电脑盖上,端着咖啡坐到许安然身边,伸手去摸她的肚子,“你啊,就安心照顾你自己,准备让我当干妈,就行了。”
许安然听了这话笑得花枝乱颤,轻轻拨开莫小晰的手,嘴里倒也没停下:“哎~你这话听着怎么跟我们家杨子杰的话那么像啊~”
“那说明你这个当妈的人觉悟确实不够,所以你老公和你的亲亲闺密我才会意见高度统一。”
“去你的,你什么时候和我们家老杨串通一气了?”许安然把果盘放回桌上,侧过身来,像十几岁的时候一样抱住莫小晰的肩,“哎,小晰,你跟我说实话,怎么突然想买车了?你不是不喜欢自己开车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有车方便一点。我们公司下个月不是要搬去江南新区了么,坐公交车太浪费时间。”
“是这样么?可是我怎么记得,你们公司搬过去之后,是和张胤的公司在一栋楼里了啊?那你不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蹭他的车了么?反正你们全公司都知道他是你男朋友,怕什么~”
“他不是我男朋友。”莫小晰突然就不耐烦起来,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推开许安然站起来,走到扶栏边倚着,目光投向湖面上几片漂浮的树叶,心里却是清明的。许安然并没有说错,但这却恰恰是她的死穴:自从跨年的那个晚上,那么突然地,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心情之后,她要如何再去坦然地面对张胤?
那天她没有回应张胤的示爱,只是慌乱地看着他:“张胤……”他似乎是酒醒了几分,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的变化,须臾,了然地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说,我明白。只不过,我们的君子协定,还有效吗?”
“嗯。”她轻声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于是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静静把她拥在怀里。他的怀抱始终是那样温暖,从大学时代到今天,始终有着让她安心的味道。只是这一次,他们都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个拥抱,无关爱情。
从那天以后,莫小晰便减少了与张胤出去的次数,渐渐他也比较少打电话来,虽然还是常接她下班,也只是默默送她回家去。属于两个人的晚餐、电影、逛街,似乎都随着跨年那一夜的烟花,散落消失在这个城市属于2007年的那些夜幕里。
这样下去,总是不行的。自从考出驾照以来,莫小晰第一次动了要买车的念头,恰好又接到通知说公司下个月搬迁,便索性以此为理由,向爸爸提出了买车。莫爸爸倒是很高兴,他早想送一辆车给女儿当生日礼物,只是苦于她不要,这回正好又赶上莫小晰生日刚过没多久,连送车给她的理由都那么名正言顺。
和许安然见面的第二天,莫小晰就让莫爸爸陪着去了4s店,她选了一个多星期,最终是选中了mini的个性版车型。莫爸爸总觉得这车小了点,不过想想女儿也就是一个人用车在城里代代步,只要她喜欢就好。于是两人很快选定了颜色下了定单,约定下个周末提车,4s店的销售代表遇上这般爽快的客人,自是服务周到忙前忙后,又留了名片,这才依依不舍地将两人送出门去。
莫爸爸开了车带莫小晰回家,途中接到莫妈妈电话,两人便弯到碧潮路的沃尔玛去替突然打算做西餐的莫妈妈买调味料和原材料。莫爸爸在进口食品的柜台前站了半天,拿了瓶酱料递给莫小晰:“小晰,看看这个上面的成份表,字太小了我看不清楚。”
莫小晰接过去便照着成份表的英文单字念了,有几个太偏的词没见过,只好一字字拼出来。莫爸爸一边听一边点头,又选了另外一件让她念,选着选着突然就问:“哎,小晰,最近好像很少看张胤约你出去么。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莫小晰愣了一愣,只能淡淡地答话,一眼扫到不远处架子上满是日文字的漂亮瓶子,似乎是自己找了很久的那款果酒,便顾自走过去看个究竟。莫爸爸拿齐了莫妈妈指定的酱料,一扭头发现莫小晰已经走远,只好推着购物车走过去,却忍不住又问:“那,什么时候叫张胤来家里吃饭吧,虽然老是见到,不过我跟你妈妈都觉得还是应该正式跟他吃顿饭比较好,对吧?”
莫小晰仔细研读了一遍玻璃瓶上的日文字,确定这就是上回童志从日本带回来的那种果酒,便拿了几瓶,放到莫爸爸推着的购物车里,对于他的问题,却仍是淡淡的给了一句:“要不要这么正式啊?他又不是我男朋友。”
“啊?”这回轮到莫爸爸怔住了,“可是,张胤妈妈不是说……”
“阿姨误会了而已。”莫小晰生生地打断他,“很多人误会我跟张胤的关系,然后传到阿姨那里,阿姨就以为是真的了。”
“哦……是这样……”莫爸爸有几分尴尬。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对女儿采取宽松的教育态度,莫小晰十八岁以后,他们更是很少过问她的私事,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他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甚至,他第一次知道,莫小晰并不总是他们看到的可爱样子,她冷淡起来,降温的效果非常强烈。
再过了一个星期,莫小晰刚拿到新车的那天,就接到了张胤妈妈打来的电话。张妈妈很是直接,一上来就问她:“小晰啊,怎么最近都没来家里玩?是不是和我们家张胤吵架啦?”
莫小晰那会儿正和4s店的销售代表一道在车管所给新车上牌,匆匆选完牌照号码,交进窗口去办手续,便打足精神应付张妈妈:“没有啊阿姨,我最近工作比较忙,所以比较少和朋友见面啦。”
“哎呀,工作再忙也要约会的嘛,我看张胤最近都是下班就回家,你们偶尔还是可以去看个电影吃个饭的嘛~”张妈妈极尽八卦之能事,“要不,今天晚上到家里来吃饭?我正好要去买菜,给你做你最喜欢的大虾怎么样?”
“呃……阿姨……”莫小晰向4s店的销售代表示意自己要走开一下,拿着手机走到外面走廊的窗口去,盘算着怎么跟张妈妈开口,“那个……阿姨……我想,你误会了,我跟张胤,没有在恋爱。嗯,真的,不是吵架,不是生气说的气话,我们真的没有在恋爱,就是好朋友。那个……是那时候徐俊峰他们误会了,嗯,真的。”
挂完电话莫小晰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最艰难的张胤妈妈这关都过了,似乎,她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从决定要和张胤厘清关系开始,她就一直担心怎么向张妈妈交代,毕竟张妈妈是那样喜欢她,甚至一度让她觉得,如果真的就跟张胤这么下去,有朝一日变成他们家的媳妇也不错,至少不用担心婆媳关系。
但是,总要面对现实。不可否认她很喜欢他,甚至有点依赖他,可是她已经知道,就像流行的歌里唱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她对他,比朋友多一点,却不到爱情,暧昧下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修成正果的一天,与其虚耗彼此的时间,还不如早早了断的好。
这天晚上张胤就在qq上跳了出来,劈头就是一句:“小晰……你害死我了……被我妈骂了一个晚上……”
“啊?”莫小晰发了个疑惑不解的表情过去:“你妈骂你干什么……?”
张胤回了个苦笑的表情给她:“她说我不懂得好好珍惜你这么好的女孩子,还说如果我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就不用带回家给她看了,她不接受的。反正,她就是认定是我欺负你了所以咱俩吹了……唉……”
“晕……今天你妈打电话给我,我跟她说得很清楚是误会啊……”
“可是她不相信啊。大概她不愿意相信一切都是误会吧。我命苦啊我……”
莫小晰沉默了半秒钟,选了个摸头安慰的表情发过去:“节哀顺变吧你。”
似乎,和张胤的关系,也就这么恢复了正常。所谓正常,就是像这座城市里所有的老朋友一样,一两个月都不见一次面,但有事没事就在qq或者msn上瞎聊几句,偶尔在大楼的门厅或者停车场遇到,也就是笑着打个招呼,一道去搭乘电梯,然后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到了各自的楼层便各自出去做自己的事。
波澜不兴。
反倒是和沈谦,经过了跨年那一夜,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质的变化,只是,或许是联络多了,那七年的鸿沟渐渐淡去,也便可以像七年以前一样,平和地相处,偶尔笑闹,几乎就像一对真的兄妹一样。
平均半个月左右沈谦便会约莫小晰出去吃个饭,通常都是两个人独处,什么事都聊,也聊感情的事。莫小晰渐渐知道了沈谦和章静瑜大致的认识经过,沈谦也了解了莫小晰和张胤原来并没有交往过。沈谦总记得莫小晰喜欢在饭后吃到甜品,次次都会给她点,有时吃饭的店里并不供应,便开车陪了她到rainbow去。偶尔两人也开莫小晰的车,跑到江南的开发区去找一条人少的路,由沈谦陪着莫小晰练车技。
这是近一年来,莫小晰少有的平静的日子,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几乎是“心如止水”。不用在面对张胤时再为复杂的心情而纠结,也不用在沈谦面前再强撑出一个让他们都感到陌生的自己。只是偶尔,很偶尔,非常偶尔,她会问自己,和沈谦这样的相处,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当作章静瑜不存在一样的相处,是不是有点小三的味道?
于是莫小晰会不断不断地反复告诉自己,他们不过是兄妹,真的是兄妹。只是,早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她是在意他的,直到今日仍忍不住拿他作为择偶标准。但是,那不过是个标准,而他们之间,就是兄妹而已。
就这么,有几分自欺欺人的,心安理得。
part.2
待到夏天的时候,许安然的宝宝已经快要出生,身为干妈的莫小晰便很有自觉地去选购婴儿用品,准备给宝宝一个见面礼。虽然法律规定b超医生不能透露宝宝的性别,许安然还是通过一点关系,在师大附属医院里鉴别了宝宝的性别,是她梦寐以求的女儿。于是莫小晰也兴奋起来,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她们两个就特别喜欢乖巧听话的小姑娘,总念叨着将来要生的话就生女儿,这会儿知道有了一个可以供她们两个人一块儿打扮的小姑娘,自然是喜出望外。
这年头的婴幼儿用品算得上琳琅满目,莫小晰索性跑去专业的卖场,晃了一个下午,选了好几套小姑娘穿的婴儿服和鞋子,又买了奶瓶的套装,想想还是不够,打算去商场的金饰柜台选个小金鼠给尚未出生的干女儿。想着便去付款,提着大包小包下楼到停车场去,刚发动车子,就听见手机在包里响起来。
“什么事?”她听铃声便知道是沈谦,接起来自然也就不讲客套话。电话那头的他却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开了口:“莫小晰,你现在在哪里?”
“我?刚从baby store出来。对啊,给安然家宝贝买见面礼。”莫小晰侧头用肩膀架住手机,一手拉过安全带系上,另一手去cd机下方的抽屉里摸了蓝牙耳机出来,“你等一下,我换耳机。”
戴好耳机接通电话,莫小晰一边发动了车子开出停车场,一边跟沈谦说话:“找我有事?”
“嗯,也不算,晚上有空么?吃个饭?”
“行啊,哪里见?”
“定安北路那里新开了一家日本料理,听说还不错,叫什么‘樱の夏’的,要不去试试?”
“行,我认得路,那就六点那边见吧。”莫小晰说完干脆利落地掐断了电话,又打回家去跟妈妈报备不回家吃饭。看了看时间,才四点十五,她便索性将车开到定安北路的百盛去,打算先买了小金鼠,再步行去吃饭。
百盛一楼的珠宝首饰区里,三周前刚开出了一家tiffany&co.的专卖店,莫小晰素来爱它家的银饰,买完了小金鼠挂坠便绕过去逛逛。新开的专卖店里人并不多,有两三对情侣凑在一起看饰品,都是一脸甜蜜的样子,除了莫小晰之外,只有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是一个人来的,左手挽着西装外套,正站在卖戒指的柜台前低头细看,显然是个刚加完班过来选东西给女朋友的外企白领。
不过是个颀长的背影,莫小晰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沈谦。她知道他的公司就在左近,却没想到这个时间他竟会在这里,想到他跟自己吃饭之前,原来是先来给女朋友选礼物,心里便有一丝小小的酸楚。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只属于他们的以前,她是在他心里排在第一位的女子。她曾以为,即便到了今天,她仍然是他最重要的女人之一,却原来,这个认来的“妹妹”,终究是略逊一筹的。
她轻轻咬了咬牙,不愿让心里的念头再度发酵,只是尽可能轻松地走到他身边去,突然开口喊他:“哥。”
沈谦明显地怔了一怔,扭过头来看她:“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莫小晰举起手里那个小小的精致提袋,在他眼前晃了晃:“反正等下要到附近吃饭,我就先来给干女儿买个金饰吊坠呗。买完了就过来看看它家的银饰。怎么,要给嫂子买戒指?求婚啊?”
听着她随意的话语,沈谦脸上的神情却微微扭曲了起来,又瞬间恢复自然,只是笑起来:“别乱猜。”又停顿半秒,似乎是经过了思虑,才把话头接下去,“静瑜快生日了,我想,是不是该选个礼物给她。”
“哦~~那我帮你选吧~~”说着她转身双手扶着柜台,俯下身子去看里面一个个精致的戒指,那些大大小小的宝石和钻石竟闪得她眼花,一瞬间眼眶湿润起来。她微微仰了一下头,将酸楚的脖子和眼眶都放松了一下,这才又问他:“一定要戒指吗?还是都可以?我记得前几天在它们家官网看到一条蓝宝石的手链很漂亮。”
“小姐说的一定是这款吧?这个系列有铂金和纯银的两种,都是刚到的。”柜台里的销售小姐机灵地接上话来,从一旁的展示柜里取了那条手链出来。细巧的银白色手链,每隔一段便做一个圆形的托,里面嵌着小小的蓝色宝石,透着静谧的幽光。
沈谦拿起来细细看了,复又搁下,向着那销售小姐问:“我觉得款式不错,就是宝石的颜色太静了,不太适合,有别的颜色吗?”
“有的。这款是海蓝宝,另外还有一款钻石的,我拿给您看看。”销售小姐说着便去取了另一条同款的钻石手链出来,“这款是铂金镶钻石的,光泽度更好一点。”
两条手链并排摆在黑绒的托盘里,沈谦看了许久,又问莫小晰:“你觉得哪个好?”
“要我选的话,我喜欢海蓝宝的。”莫小晰犹豫了片刻,终是讲了实话。她在官网看到图片时,就爱那款海蓝宝的,虽然忧郁些,却有清爽的味道。钻石太闪,太光芒四射,她不喜欢。
“我倒是觉得可能钻石的更适合静瑜。虽然我也觉得蓝色的比较好看,不过,我记得她不喜欢蓝色,嫌它忧郁。”
“那就选钻石的给她嘛。”莫小晰已经对这样的对话失去了兴致,转过去问销售小姐海蓝宝那款的价格,听了微微咂舌,又问纯银配海蓝宝的价格,终于还是轻轻摇头,轻声嘟哝了一句“还是去香港买比较划算”。
沈谦听见了,只是微微一笑,对着销售小姐说:“就钻石的这条吧,帮我包起来,送人的。”想了一想,又说:“海蓝宝这条也要,对,都是铂金的款。”
莫小晰听了突然就跳起来:“你买两条同款的干什么?烧钱啊你?”
他仍是淡淡地笑:“你不是喜欢蓝色的吗?就当我补给你生日礼物。”
“我才不要!”她突然就与他翻脸,伸手制止了销售小姐,也不顾销售小姐和旁人微微诧异的目光,仍是对着他发火,“我不需要你的礼物,更不需要一份和别人一样的礼物。”
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固执,七年不见,他几乎都忘了她是个多么固执的孩子,只是,她对于这份礼物的固执是在于“一样”而不是在于“贵”,多少有些令他吃惊,忍不住便问她:“为什么?这两条又不是一模一样的。”
“它们就是一样的。”她却只是坚持答他这一句,便走去向着正在包装的销售小姐道歉:“不好意思,只要钻石的那款就好,麻烦你了。”
说完她便往外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地停下,想了一想这才开口:“哥,你记得,永远不要送同款的礼物给两个女人,即使,一个是老婆,另一个是妹妹,也不可以。”不等他消化这句话,她便快步离去,只留了一句“我们还是六点到‘樱の夏’门口见吧”。
莫小晰走出百盛,觉得有几分兴味索然,看看时间不过五点半,便朝着“樱の夏”的方向,一个人沿着定安北路瞎逛起来。这条街算是这座城市里主要的商业街之一,除了一南一北两头分别是百盛和连卡佛两家大型商场之外,沿路居民楼的一楼临街全都改做了店面,开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店铺。
这是高中以后的学生时代里,莫小晰总来逛的一条街,跟许安然,跟丁檬,还有很多时候,跟张胤。她记得每一家店,记得她在哪里买过什么,记得她曾经在哪一家店门口踢到过台阶,记得她在哪一个位置和许安然约了见面。
那么多那么多的记忆,无关沈谦。原来他已经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那么多年,而她总还是天真的以为,他们都停留在1996年师大的校园里,他拉着她的手,跑过夜的林荫道。
走着走着她忽然就听见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已经走到了马路中央,虽然这是条单行道,因为是在商业中心,车流量仍旧不小,十米开外好几辆车排着队,减慢了速度向她鸣笛。她突然就慌乱起来,从小就是这样,她其实害怕过马路,尤其是被汽车喇叭吓到之后,更加手足无措。曾经许安然不止一次地说她:“小晰,你再在街上这么紧张,我看你没吓死,那些开车的人先被你吓死了。”尽管连自己都觉得太过不可思议,可是,她就是害怕。
“你不要命啦!”伴着带有怒气的男声,一只手从一旁伸过来,快速地将她拽到路边。年轻的男子一手拉着她,一手向那几位司机示意致歉,这才转过来对着惊魂未定的莫小晰发火:“你怎么十几年都学不会过马路啊?莫小猪!”
听他骂自己莫小猪,她本来想哭的情绪却突然消散,很快冷静下来,略略带着点哭腔抬头瞪他:“沈谦!我警告过你很多次,就算你是我哥,也、不、可、以、叫我莫、小、猪!”
被她仍含着些微泪光的眼眸瞪着,沈谦的态度瞬间软化,伸了手想要抚她的头顶,却忽然想起曾经看过无数次张胤对她做出这样的动作,于是右手到了半空中便停了下来,最终只是顺势轻轻点了她的脑门:“笨蛋。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麻烦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便拉着她走,莫小晰挣扎了几下,牵着右手腕的那只手只是更加收紧了几分。她知道拗不过,只得乖乖听话,方才惊吓过度的大脑这才转过弯来:“喂,什么叫就我这么一个妹妹啊?我记得你家里堂妹表妹好几个呢~”
大步走着的男子身影微微一顿,她来不及刹车,几乎要撞上去,却听见他用她很少听见的温和语调说了一句:“傻瓜,你是特别的。”
七个字,就让她有落泪的冲动,却仍是不甘心,便又补了一句:“能有多特别?”
他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发问,沉默了片刻,才又挤出一句来:“跟我妈一样,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女人。”
莫小晰从来都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就因为沈谦一句“最重要的女人”,她便乐呵呵地忽略了之前的不愉快,乖乖跟着他到“樱の夏”去吃饭。
新开的日本料理店装修非常有北海道风情,莫小晰陪公司的日本客户来过一次,知道这里所呈现的料理非常正宗,价格自然也是不菲。待到在洁净的和式包间里坐定,点完餐,喝着香浓的麦茶,她才忽然想起沈谦那句话里的语病来,便又不依不饶地问他:“哎,刚才你说,我跟你妈一样,都是你最重要的女人。那章静瑜呢?难道她不是?”
沈谦坐在对面,并不看她,只是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微微皱了皱眉:“你们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莫小晰的好奇心完全被吊了起来。
“静瑜……她也算很重要,可是,跟我妈,还有你,都不一样。”沈谦把玩着日式的小小茶杯,显然是在脑中遣词造句,“对我来说,你,跟我妈一样,都是我想要好好照顾,想要看你们快乐,在我的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女人。”
“那……章静瑜呢?”她放下茶杯,凑近了身子去看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
沈谦感觉到她的靠近,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微微向后挪动了一下,犹豫了许久终于说:“我会娶她。”
然后便是片刻的宁静。她默默坐了回去,尚来不及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已经定了,9月9号那天摆酒。本来想过几天喜帖印好了再告诉你。”
part.3
“你早就领证了?”长久的静默之后,在沈谦脑海里盘旋过无数个可能发生的状况之后,莫小晰给出了一句他最意料不到的话。那般冷静,冷静到让他几乎以为这小半年来是自己会错了意,以为是自己错解了她的态度,以为是自己痴心妄想她会对他存有那么一点点的超过兄妹之外的感情。即使他知道,他早在去年的冬天,就已经没有了这样的资格。
她的冷静令他诧异,却也似乎就释然了许多,端起微凉了的麦茶喝了一口,便淡定地答她:“去年年底我生日的时候去领的证。”
“哦~~”她长长地感叹了一声,恰好穿着和服的漂亮服务生进来上了他们点的寿司,她便在道谢之后夹起寿司来吃。细细品完一个寿司,她才挂着满意的笑容调侃他:“哥,你太不够意思了,结婚还瞒这么紧~哎,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说好的,我们以后要一起办结婚酒的。现在安然嫁了,你也已经是个法律上的已婚男青年了,就剩我,连嫁给谁都不知道,唉……”
看见她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沈谦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当年他们不过十岁,师大有个英语老师嫁了老外,在学校的大草坪上办了唯美的西式婚礼,令莫小晰与许安然两个小丫头羡慕不已,两个人拉钩约定以后要一起办婚礼,还要办得像这场婚礼一样美。后来莫小晰又硬拉了他入伙,非要他答应以后跟她们两个一起办。
到了后来,他一个人在美国的日子,想起这段往事,他还曾经有过憧憬。如果她成为他的新娘,自然就能达成“同一天办婚礼”的约定。只是,谁又能想到,七年的分离,到头来竟成了这样一番人事两非。
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曾有一个饭局,遇到了张胤的妈妈,是张妈妈亲自向他“确认”了张胤与莫小晰在一起。第二天他便向章静瑜求婚。那时只觉得已经是彻底没有了指望,又挑不出章静瑜哪里的不好,更何况,为了爸爸和妈妈,他也得娶她。求婚的次日便是他生日,两人便去民政局领了大红的结婚证,直到夜里躺在床上,他仍觉得不真实,但那鲜红的本子就在他的枕边,时刻提醒着他,从今往后,他便再也不可能,是莫小晰一个人的沈谦了。
沈谦的沉默与失神,莫小晰自然不是完全看不出来,只是,事已至此,她又能怎么样。
她还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在师大草坪上的那场白色的婚礼:用开着粉色、白色小花朵的绿色藤蔓缠绕而成的三座拱门,底下铺了长长的红色地毯,一侧是一排铺着白色蕾丝边桌布的长餐桌,摆着数十个银色的器皿,盛了各种糕点食物供宾客自取,新娘穿了纯白的婚纱,有长长的裙摆,新郎是黑色的西服,透着英挺帅气。那天的阳光分外温暖,新娘脸上始终挂着甜蜜而羞涩的笑容,小小的花朵在微风里摇曳,空气里流动着草木的香味。那是一场,总令她想起春天和幸福的婚礼。
她和许安然,都曾经那么想要那样的一场婚礼,由父亲挽着,在所有亲朋好友的注视下,缓缓走到心爱的他的身边去,轻轻环住他的臂弯,就这么,便是一生了。
只是,这终究是不可能了。许安然在过去的那个冬天里急急忙忙的嫁掉了,而她,她唯一能确定自己爱过的那个他,已经永远是别人的“他”了。
想到这里她便只能微微苦笑,又怕对面的沈谦看出来,只好端了茶来喝,用那小小的茶杯欲盖弥彰地遮挡细微的表情。半晌才缓过神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从嘴里溜出一句话来:“哥,你和嫂子,要幸福哦。”
过了几天也不知张胤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这天夜里突然就在qq上跳起来:“小晰,我听说,沈谦要结婚了……”
那时莫小晰正在下一部期待已久的日本电影,电脑突然卡住了,半天才有响应。看着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她竟是出乎自己意料的淡定,迅速地答了他:“嗯,我知道啊,他说是9月9号。”
“你知道了啊……”张胤几分钟之后才又回了一句过来,“我听我妈说的。”
“嗯。”她只是淡定地答他,听见爸爸在外面喊自己,便起身出去,待到回来,已经过去了五分钟,qq的对话框上仍然显示张胤正在输入,又过了许久,才看见一句小心翼翼的话:“小晰,你,难过么?”
难过么?突如其来的三个字,她竟然无言以对。难过,总是有的吧。在时隔七年以后,在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年对沈谦是怎么样的心情之后,却被告知,他要结婚了,甚至,在法律上,他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那个瞬间的震撼,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天,她仍是清楚的记得。那时她明明是做出冷静的样子,却能感觉到心里那一丝的酸楚:沈谦,终于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沈谦了,从此以后,她便不能再跟在他身后,不能再安心享受他的宠溺,不能,在人前大声地说“你们不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他,再也不是她专属的人了。这和当年他交了小女朋友是不一样的,那时她知道,他也知道,那些女孩子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可是,章静瑜,却已经注定不会是他的过眼云烟。他的人生记录里,永远都会有这个名字的存在,至死都会在。
但令莫小晰不明白的是,虽然当时那样的震撼,那样的失落,甚至,可以说那样的难过,却都没有能够让她失去冷静。而现在,当几天的时间过去,张胤问起的时候,她除了那一丝丝的失落,似乎也找不出更大的情绪反应来。似乎,早在多年以前,她就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她和他,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别扭的青春期里,在感情尚且懵懂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彼此最好的年华,而那时的骄傲和不停留,或许就已经注定了,这一生,他只能是她的哥哥,她,只能是他“最特别”却永远的,妹妹。
她顾自沉浸在思绪里,早忘了网络那一边还有个人在等她的回复,直到手机响起来,她随手接了,便听见张胤在那边压低了声音却急切的问话:“小晰,你没事吧?”
莫小晰怔了一怔,却只是轻笑:“没事。”说完却发现心里仿佛抽痛了一下,于是自己也顿住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带着几分歉意的低语:“张胤……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你现在能出来么?我……突然很想找人说说话……又不能去打扰安然……”
电话那边的男子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能听见压抑住的呼吸声,稍后传来的语声却是尽可能轻松与温和的:“好,十五分钟以后你家楼下见。”
自从跨年那一晚之后,这半年来,莫小晰几乎都没有再和张胤独处过,以至于,在家里楼下看到那辆熟悉的pt漫步者开过来的时候,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张胤熟练地在路边把车停下,一下车就看见莫小晰在路灯的阴影里站着,依旧是她一贯的风格,虽然是匆匆从家里出来,随意将一件去年买的米色吊带衫配了军绿色的短裤,却令他觉得那样熟悉。在曾经的曾经,他们同校的那七年,每一个夏天,他来找她的晚上,她总是这个样子,站在路灯阴影里面最靠近捕蚊灯的地方等他,长发随手束了马尾,发尾被夏夜的风微微掠起。这样的她总让他看到寂寞。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渐渐萌生了要照顾她、保护她的欲望吧。
“张胤……”她缓缓走近他,却又无言,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上车吧,换个地方说话,这里蚊子多。”他拉开了副驾座的车门,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像个门童似的站在那里等她上车。她没想到要出小区,只带了个小小的随身包,放着手机和家门钥匙,见状迟疑了一下,终是上了车,默默拉过安全带系好,拿了手机出来给爸妈发短信报备。
张胤替她关上了车门,绕回驾驶座去,上车便发动了车子,也不问她的意思,径直就往小区外开。莫小晰本以为他会去rainbow,或者去哪一家cafe,却不料他只是一路往江南的方向开,一直将她拉到了江南沿江的观景大道,直到两人公司所在的大楼下,才把车停进了路面的停车位里。
大楼的保安与张胤已有几分熟悉,见他开了车进来,也只是顺口问一句:“加班啊?”
张胤向他点头致意,便去开了副驾座的车门带了莫小晰下车,又走去大楼沿街店面的7-11,片刻拎了一袋东西出来。莫小晰站在大楼的门厅前,茫然地看着他,他只是静静走过来,像是大学的时候一样,冲她撇了撇嘴,示意她跟着来,便进了门厅去等电梯。
星期五的晚上,这栋原本夜夜灯火通明的大楼里鲜少有人加班,门厅与电梯里都有几分过分的寂静,莫小晰忽然觉得心里发毛,有些惶恐地望向张胤。张胤便转过头来看她,微微笑起来:“怕什么?有我在呢。”
“嗯。”她忽然就觉得安心。这话很熟悉,似乎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沈谦也这样对她说过。她已经不记得那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只是,没想到,换了场景,换了一个人,说出来的这句话,仍然有这样强大的让她安心的力量。
“叮咚。”
电梯停在了六楼,是张胤的公司所在的楼层。在和张胤暧昧的时候,莫小晰曾经来过两次,后来因为抵挡不住张胤的同事们的调侃,便也不再来了。她正纳闷张胤为什么带她来公司,张胤却没有像她以为的一样往公司里走,而是过来拉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走廊另一头带过去,熟门熟路地推开了尽头的玻璃门。
门外是一条短短的空中连廊,连接了这栋大楼的主楼与配楼,对面是配楼的顶楼,被物业建成了空中花园,零散摆了些木头桌椅,能看到北面的江景。莫小晰虽然常在九楼的窗口俯视到这个空中花园,倒是从来没有来过,一走上来,看见头顶天幕上的星光与远处地平线上江岸的灯火,一时间竟有几分沉醉。
张胤只是笑:“漂亮吧?我们有时候加班累了就跑到这边来抽烟看江景。我们公司有几对办公室恋情也是这里发展出来的哦。”
“嗯,真美。”莫小晰直接忽略他的后半句话,顾自走到最靠近江的一张桌子坐下,扭过身子去注视着黑漆漆的江面,一路上纷乱的心情,竟然就慢慢平静下来。
张胤走到她身边坐下,将那一袋在7-11买的东西摆到桌上一一拿出来,原来是六听装的heineken,还有两包她爱喝的茉莉花茶,以及一包mild seven。他开了一听酒给自己,拿了茉莉花茶给她,又把烟拆了,从口袋摸出个她没见过的海蓝色zippo,点了一支烟,这才问她:“小晰,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做你最好的倾听者。”
她忽然被他这句话震住,回过头来凝视了他片刻,他却只是默默抽烟,间或喝一口酒,看不出什么神色。莫小晰深吸了一口气,却将他给她的茉莉花茶摆回桌上,也拿了一听heineken打开,因为有些口渴,便喝了一大口,又犹豫了一瞬,这才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把玩着绿色的罐子,对他打开话匣子:“张胤,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原来早在十三岁的时候,我就是喜欢沈谦的。”
他没有意料到她的开场白会那样直接,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直到手中的半支烟燃尽,才缓缓给出了一句:“你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了。”
他早就看出来了?她有几分震惊地看向他,却又哑然失笑:大概,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吧,安然,张胤,嘉婷,甚至史磊,他们都知道吧。只有她自己,一直在潜意识里逃避这件事。
于是她只好笑笑地把话接下去:“我很失败吧?七年以前,不对,是十年以前,我该明白的时候,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