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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邙山之颠 26(1/2)

作者:书香满室

    在瀍水西岸平阔的原野上,赫然耸立着一座规模浩大的军营。这座军营占地极广,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面黑色的军旗在军营中迎风飘舞,仿佛大片乌云覆盖在平坦的伊洛河谷上。夕阳下整个军营声势惊人,蔚为壮观。

    此刻已是天色向晚。远望邙山,唯见云蔼蒸腾,烟霞瑞丽。近处瀍水碧流,回旋萦绕。成群宿鸟在水面飞掠而过,天光水色间,仿佛金光万点,浮光掠影。

    暮色苍茫之中,一支旗号衣甲皆为黑色的大军排成长长的队列,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一般,正从邙山中迤逦而出。队伍的前部已经蜿蜒行进在平坦的原野上,而后端却还在源源不断地从群峰中开出,依山势辗转而下。

    这支大军一路涉过瀍水,最后到达位于瀍水西岸的这片军营。只见一扇扇营门大开,苍凉的号角声四面而起,声震天野。顿时给原本宁寂平和的瀍曲罩上一片冷意透骨般的肃杀之气。

    这支队伍正是在邙山血战竟日归来的西魏军。

    却说西魏军从子夜时分就衔枚出击,准备漏夜发动突袭,却不料与严阵以待的东魏军在邙山深处意外遭遇。在极端不利的形势下,西魏军经过浴血奋战,终于顶住了优势敌军的反复进攻。西魏军主帅宇文泰阵前一番说辞,打动了尾追不舍的东魏军猛将彭乐,使其最终放弃了继续追击。西魏军最后戏剧性地从惊险万分的危局中安然脱身。

    前出的西魏军在宇文泰的率领下退入山道,和仍在崇山密林中与东魏军混战的后队会合,然后一起逐步退出邙山。

    围攻西魏军后路的东魏军侯景、潘乐所部鏖战多时,此刻见西魏军前队安然返回,一时难以取胜,因此也不再纠缠,相继脱离战斗,收兵回营。

    对西魏军而言,今日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考验。好在虽然遭受了严重损失,但最终西魏军大部份主力还是顺利返回了驻地,幸运地避免了全军覆灭的结果。

    出战的西魏军回到瀍曲大营,此时留守的将士们已静静地迎在了营门两侧。他们事先已经得到了出征不利的消息,此刻人人心头沉重,只是默然无语地注视着血战归来的同袍们。

    当长长的队伍缓缓走近大营,留守的将士虽然心中已有准备,但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出征归来的西魏军虽然仍尽力保持着行军队型,但已经完全不是昨晚出发时那种严整肃穆的景象了。出征的队伍不仅少了一大截,更有大批被搀背而行的伤者夹行在队伍的中间。而其他没有受伤的,也是人人难掩疲惫,手拄兵器,步履艰难地前行着。

    一面面飞扬的旌旗上布满箭孔,还有将士们身上满是破损还残留着刀箭创痕的盔甲,以及他们已经被血污和尘土糊垢的面容,这一切,无不昭示着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艰险残酷的血战。

    然而虽然经历恶战,损伤满营,但是出征的将士们满是疲惫的眼神中却看不到多少彷徨绝望,而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不甘和恨意。

    留守的西魏军将士目睹此景,不由人人双目发红,胸中如遭重压。出征和留守的将士们汇合在一起,没有喧闹,没有欢笑,只有偶尔传来压抑的低声抽泣声。但更多的人只是紧咬牙关,沉默不语,仿佛隐隐一丝火光在眼底闪耀着。一种悲愤的情绪弥漫在瀍曲西魏军大营中。

    宇文泰回到营中,即下令各军救治伤病,造饭休憩,修整兵甲,清点损失。随后,他不及解换衣甲,便带了几个随从,在营中巡视。

    此刻金色的余晖还在西边的山间闪耀,将天际染得血红。深沉的暮色已经渐渐开始笼罩大地,世间万物如同被水洗一般,仿佛褪去了鲜艳的色泽,代之一种凝重的灰蓝色。

    黄昏的军营一片沉寂,偶尔传来战马的嘶鸣和伤员们低低的呻吟。星星点点的篝火,是士卒们在贮备饭食。一个个煮着粟米的大锅上开始升腾起白色的水汽,不时将米饭的清香四下飘送。

    宇文泰随意地在军营中漫步而行。他卸去头盔,身上只一身显得有些破旧的铠甲,看上去与一名普通士卒无二,只是身后几名如狼似虎般的亲信都督挎刀相随护卫。宇文泰衣甲寻常,但其人目光如电,龙行虎步,自有一番渊停岳峙,挥斥千军的不凡气度。虽新历大败,却是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意动。

    宇文泰一路行来,一边视察营中修整战备的状况,一边暗自留意士卒们的情绪士气,不时鼓励众人一番。宇文泰的举动如同是在平静的水面上掀起圈圈涟漪,不时有认出他的将士向他躬身行礼,更多的士卒听说主帅前来巡营,也纷纷钻出帷帐向他聚拢过来。

    宇文泰频频向行礼的士卒们颔首示意,还与相识的将卒们不时谈笑两句,

    “统万忽,你个老货居然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真是成了精了!”

    那叫统万忽的老兵嘿嘿一笑,

    “启禀大丞相,都是佛祖慈悲,觉得小人阳寿未尽,便让小人在人世间再蹦达一阵子。”

    他的话顿时引来周围士卒的一阵大笑。

    宇文泰笑骂道,

    “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莫不是被贺六浑吓破胆了吧!”

    那老兵脸色涨红道,

    “怕他?大丞相,这仗咱们虽说没赢,但东虏也没讨着多少好去。若不是兄弟们跑了整夜山路,已饥渴难耐,这仗有得打!说真心话,小人心里不是怕,却是不服!”

    “对,就是不服!”

    “若是咱们吃饱喝足了,堂堂正正对面打一仗,东虏一准败了!”

    “东虏虽众,可战力也比不了从前了,没什么了不得!”

    ……

    周围西魏军士卒们也七嘴八舌地纷纷出言道。

    今日大战不利,最让宇文泰担心的倒不是人员的伤亡,反而是军心士气受到打击。因为人员和武器的损失都可以想办法弥补,但是一支军队如果输到军心士气都丧失了,那就很难恢复,补充再多的人员武器也没用。

    因此宇文泰一回到军营连衣甲都没来及换就出来巡视,就是希望鼓舞士气,让将士们尽快从战败的阴影中恢复过来,以应对今后的战斗。刚才士卒们的一番话语,让他颇感欣慰。

    这时宇文泰身边的将卒越聚越多,大家众星拱月一边将他围拢在核心。宇文泰右手紧攥成拳,高高举起,语调激昂地大声道,

    “东虏势众,号为六镇精华所在,兵甲犀利,又兼地利。然今日我军以饥疲之旅,逆势迎战,互有胜负,终只小损而已。由是观之,所谓贺六浑威名之盛,东虏兵甲之强,皆不过尔尔!”

    周围大批西魏军将士将宇文泰拥得水泄不通,皆凝神肃立聆听。此刻听宇文泰一番话,人人眼中光彩流露,神情振奋。宇文泰继续大声道,

    “今日之败,过在将帅,与士卒无涉。诸君皆是国族(鲜卑)勇士,关陇健儿,宁不初经小挫,便不敢再战,为战殒的袍泽报仇乎?”

    西魏军将士们闻言再也忍耐不住,纷纷高举手臂,一时如同陡然丛生的密林一般,齐声高呼道,

    “报仇!报仇!”

    “誓与东虏决一死战!”

    ……

    将士们的呼喊声渐渐合一,变成一个声音不住高呼,

    “死战…!死战…!死战…!”

    呼喊声如同滚滚的春雷一般回荡在军营上空,将士们群情激奋,一扫起先有些沉闷的气氛。

    宇文泰满意地平伸双臂,示意大家稍静。待呼喊声略定,宇文泰再大声道,

    “好!诸君既有此意,那我们就和东虏血战到底!今日之战虽说不胜,然朝廷自不会亏待奋勇力战的将士,但奖励有功,抚恤伤残,何复赘言!诸君可各回营帐,饱食休憩,整理兵甲,以备大战!”

    “遵命!”

    ……

    围拢在四周的西魏军齐齐行礼,高声应命。之后,众人纷纷散去。

    这时,西魏军中贺拔胜、于谨、独孤如愿、赵贵、侯莫陈崇、若干惠等诸大将也闻声来到宇文泰巡营之处。见人群如堵,便立于外围观看,待到众军散尽,方上前来与宇文泰相见。

    众人见礼毕,贺拔胜慨然道,

    “军心可用!”

    众人皆连连般颔首,表示赞同。而宇文泰左手扶刀,望着营中如海一般的帷帐,面上殊无喜色,眼中深不可测。

    见宇文泰如此,诸大将一时皆无言肃立,随他的目光远望。只见数不清的帷帐如翻卷的海浪一般铺陈开去,蔚为壮观。阴阳明晦之间,气象万千。夕日下,西魏群雄如一组雕像一般昂然挺立,任落日的余晖给他们身上披上一道瑰丽的色彩。

    过得片刻,方见宇文泰回首,淡然问道,

    “损失统计出来了吗?”

    于谨上前一步,低声道,

    “初步点计,今日之战,我军战殒伤残被俘者共三万有余…。不过好在损失多为乡兵藩兵,六军主力受损有限,战力犹存。”

    宇文泰听了,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

    这时,赵贵也上前一步禀道,

    “启禀大丞相,藩部清水氐酋李鼠仁,岷州羌酋梁道显等大败之下,丧魂落魄,不听号令,已趁乱率众逃回关中去了。”

    宇文泰眼中寒芒毕射,冷然道,

    “于今大战未息,尚无暇他顾,且暂容其鼠窜一时。待日后再以大军征伐,剿灭了事!”

    宇文泰言毕,眼望诸将,缓声道,

    “前日议定漏夜进军,冀一战克敌。却不料为敌所觉,致功败垂成,反遭大败。不知这日后战守之议,诸公有何良策?”

    诸将闻宇文泰动问,不由一时沉默。

    其实今日之战对于西魏群雄来说,有两个没想到。

    第一个没想到,是己方绞尽脑汁定下偷袭的方略,原想要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在和数量上占据优势的东魏军的对决中占到上风。却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己方的行动被敌军察觉,被人家设好了圈套让自己钻进去,结果不得不苦战脱身,遭受了重大损失。

    第二个没想到,是东魏军的战斗力似乎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强。原以为东魏军人多势众,又集合了六镇鲜卑军人的精华部分,爪牙锋利。但没想到人数上不占优势,又人马疲乏的西魏军竟顶住了东魏军连番猛攻,最后在危机四伏的不利形势下几全身而退。

    特别是近年选练的西魏主力六军,在战斗中表现出了不弱于东魏军精锐之师的战斗力。今日六军力战最久,损失却相对较少。而应招参战的西魏乡兵郡兵以及归化部落的藩兵,不仅远没有六军能战敢战,而且自身损失也非常巨大。

    此时诸大将心中多少都有一丝懊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想着取巧,而应该以堂堂之阵,和东虏正面对决一番,也许今日结果反可能会有很大的不同。

    但是事已至此,再后悔已经都没有用了。此刻诸将心中皆是一般想法,此战过后,要尽快扩大六军的规模,使之成为军队的主体。看来脱离农户身份的职业军人平时受到更好的训练,在军事素质和战斗意志方面要远好于临时征召的农民。

    诸将一时无语,最后还是诸将中地位最高的贺拔胜率先沉声道,

    “胜负未分,军心可用,再战便是了!”

    侯莫陈崇道,

    “职部受损不轻,然尚有一战之力,退犹未可,唯大丞相决之!”

    独孤如愿道,

    “主力未损,而王公多有被虏。今若便退,却如何向天子及群臣交代?”

    独孤如愿一番话顿时说得众人连连点头。其实今日之战最大的损失,是被彭乐趁乱偷袭,以致数十名随军出征的王公重臣被掳走。如果西魏军就这样撤退了,实在说不过去。即使决定退军,那至少也要再打一仗,争取把被俘的王公们救回来。或者是也想法俘虏几个敌军的高级将领,将来或许可以将被俘王公们交换回来。

    宇文泰见众人心意如一,神色肃然下令道,

    “既然诸公都有战意,那便下去各自整顿军马,择日再与东虏一决!”

    众将一起躬身而礼,高声应诺。

    众人方要离去,宇文泰却突然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领军大将之一,司空李弼不在。宇文泰问道,

    “李景和(李弼字景和)何在?”

    若干惠禀道,

    “李司空今日混战中坠马受伤,行止未便,故而未至。”

    宇文泰忙问道,

    “啊,那伤势如何?可曾要紧?”

    若干惠道,

    “已请医士看过,只是伤了腿,须得将养些时日,一时乘不得马。请大丞相勿忧。”

    宇文泰松了一口气道,

    “那便还好。且转告景和,让他安心养伤,待今日诸事完毕,我便亲去探望……”

    正说话间,却听有人飞奔前来急报,

    “启禀大丞相,兰州李使君奏有紧要军情,亟需面禀大丞相。其人如今正在中军大帐外候命。”

    ……

    李辰在宇文泰中军大帐外肃容而立,面无波澜,但此刻心中却是起伏不定。

    今日李辰负责断后,突有一骑奔逃而至。贺兰仁擒下来人,李辰细细一问,却是心中吃了一惊。

    原来来人却道乃是高欢亲随军士,他因嫌弃饭食寡味,前日偷了一头军中运输辎重的驴,悄悄杀了之后准备烹食,却不想被发现了。这本是死罪,但大战当前,高欢并没有立即将他处决,而是关押起来准备大战结束,回到晋阳之后再行处置。今日两军在邙山决战,他却趁看守不备,偷偷逃了出来。

    李辰听了此人一番言语,不敢尽信,也不敢轻易就放过此人,当下便将他带回营中交给侍卫们细细审问。李辰的侍卫们可都不是什么善茬,一顿审讯下来,那人顿时一阵竹筒倒豆子般泄了个底掉。不仅指明了高欢大营所在具体方位,还将东魏军的布防,乃至哨探口令等也一一讲个明明白白。这却不由得李辰不信了。

    李辰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份极有价值的情报。

    大凡战争中一方主帅的驻地以及布防情况都是最高机密,也是对方千方百计最想要知道的情报。前番韩果率侦骑在邙山中反复探查,也只能侦察到高欢中军大营可能位于翠云峰。然而具体的位置和防卫安排却一无所知。西魏军以这个模糊的情报为前提,发动夜袭,结果铩羽而归。

    如今此人的叛逃使西魏军对高欢驻地的情况一下子了如指掌,除此之外,同时还获得了东魏军哨探间的暗号口令等机密。如果西魏军据此针对高欢大营再一次发动突袭,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这是也许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是西魏军扭转战局的关键。

    想到这里,李辰陡然起身,准备立即去面见宇文泰,向他报告这个重要的发现。但突然之间,李辰脑海中又闪过一丝犹豫。因为李辰始终记得历史的进程中高欢注定不会陨落在邙山,而西魏军最终无法避免失败的结局。

    难道这注定的结局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

    但是如果李辰明白,如果将这个情报报告给宇文泰,那么以李辰对西魏群雄的理解,他们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一定会再次放手一搏。那么自己真的要为这样一个注定失败的结局助推一把,坚持到最后一刻吗?

    李辰心中辗转,然而他也只略微沉思片刻,心中便做了决定,这件事必须立即报告宇文泰。无论从哪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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