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真的是离他而去了,初是呆若木鸡,继而捧着信嚎啕大哭。这是一种痛入心扉的嚎哭,一直哭到喉咙失声,眼泪流光为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屋外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中,帅小明慢慢起身,拿出小提琴开始拉了起来。如泣的琴声响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山妹去叫帅小明,发现帅小明象傻了一样,她心里害怕,连忙把石建明从山上叫了下来,俩人到帅小明房间,见他身神憔悴,两眼布满血丝,呆呆地坐在床边,象变了一个人似的,手里还拿着谢茹的信。石建明从他手里接过信,看过后明白了一切,便把山妹叫到房间外面的走廊上。
“山妹,白梦莹出事了。”石建明把谢茹信简单说了一下“你现在去帮小明请假,就说他病了。”
“好的,我马上就去。”山妹说着就往楼下跑。
山村麻将(114)
接下来,石建明整整陪了帅小明一天。帅小明不吭不声,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床边,山妹从家里偷拿鸡蛋煮了蛋汤,帅小明也是一口也不吃。
石建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对帅小明说什么也没有用,能减轻痛苦最好的『药』方唯有时间,因此他和山妹也不多话,就那么静静地陪着帅小明。
到了第二天晚上,帅小明终于自己开口了:“山妹,我想吃饭。”
“好,你总算说话了。”山妹高兴地跳了起来“饭在厨房里热着呢,我马上下去拿。”
石建明看着帅小明道:“你好些了么?”
帅小明眼神迟滞,微微点了点头。
石建明说:“小明,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想开些吧。”
帅小明没有吭声。
“有件事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石建明道“李建国他们用竹头做了一副麻将,邀我们上大队去打。”
文革停课后,帅小明曾有一段时间呆在家里没事情干,就和邻居的几个学生一起学打麻将。文革开始“破四旧”的时候,红卫兵几乎销毁了社会上所有的麻将牌,帅小明他们那时只能拿军棋作为代用品,用白纸写上“中”、“发”、“白”之类的麻将词贴在军棋上来打。帅小明跟石建明说起过这些事,因此石建明知道帅小明会打麻将,他知道此时最好能让帅小明做一些事情来分心,从而减少他心内的痛楚。
帅小明摇摇头,此时的他还能有什么心思打麻将。石建明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不想打也就算了,好歹你陪我去吧,我想跟李建国他们过过招,赌注还不错,一盒浦江烟。”
第二天傍晚,石建明不管帅小明是多么地不愿意,生拉活扯地拉着帅小明上了路。没有月亮,天很黑,蜿蜒曲折的山路象一条灰白的带子,朦胧不清。那时候手电筒的电池很贵,知青们走夜路一般都用打火机,打火机小小的火苗烧不了多久,因此走夜路靠的是打火石霎那间的闪亮,趁着短暂的闪亮光看清前面几步路的路况行走。十里山路,俩人走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才到。
李建国大喜过望,他整整花两个月时间用竹头做的麻将牌毫无用武之处,原因是大队里的几个知青都不会打麻将,此刻见帅小明和石建明专程赶来大队打麻将,自然高兴外说了帅小明的事,要李建国在帅小明面前千万别提白梦莹,李建民点头表示明白。
帅小明实在是没有心思打麻将,他想去大队部后面对松林,那里留下了他和白梦莹爱情的痕迹,但石建明和李建国死活不让他走,硬把他捺在四方桌上打麻将。
“帅小明,这副麻将整整花了我两个月时间,你看,我手指头现在还缠着胶布。”李建国扶着帅小明的双肩说“你就可怜可怜我,打一圈好么?”
大队这里除李建国外还有一个知青会打,此刻他们都坐在四方桌前,码好麻将牌,静静看着帅小明。帅小明楞了一会儿,实在抹不开这个面子,便坐下了。
常说,打麻将是闹着玩的,但赌注却是真的。那时候知青们除了卷烟外,还抽一种八分钱一盒的经济牌香烟,即使才八分钱有人还抽不起,把一根烟剪断成两根抽。李建国提出的赌注是一盒浦江烟,浦江烟一盒一『毛』八,算是好烟了。
帅小明神游于麻将桌外,还不到十二点,便连续输了两圈,这时候他开始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两盒浦江烟要三『毛』六分钱,而他身上只有两『毛』钱,愿赌服输,这钱可是赖不得的。他拿出烟盒,卷了一根喇叭烟,狠吸一口,猛烈地洗着麻将牌。他要强迫自己静下心,把注意力转到麻将桌上来,因为他输不起。
有浦江烟的刺激,打麻将自然十分专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下半夜三点多钟,帅小明扳回两局还赢了一局。此时众人开始犯困,烟也已经抽完,便停下来休息,大家满地找烟头。好不容易凑了一堆烟头,便全部扒开来,拿烟纸重新卷喇叭烟。
“三点多了,我们走还是继续留下来战斗?”石建明问帅小明。
帅小明看着三人,三人也都看着他。李建国说:“我们都随你的意。”
“继续。”帅小明甩掉喇叭烟“打到天亮。”
夏天的黎明来得早,五点多钟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一夜鏖战,帅小明大获全胜,一共赢了四盒浦江烟。其他三个人都输了,问帅小明要钱还是要烟,帅小明说要钱。
打麻将确实从某种程度上分散了白梦莹去世给帅小明带来的巨大痛楚,帅小明现在最怕的是自己独处,因此在回山坑村前和李建国约好晚上继续战斗。
六点多钟的时候,帅小明和石建明回到了山坑村。石建明回山上去做砖瓦,帅小明在小厨房升起火来做饭,他做了整整够一天吃的饭。饭吃完的时候达明队长的哨子也响了,帅小明戴上斗笠,扛起锄头跟着大伙一起去出工。中午和晚上帅小明都吃剩饭,晚饭后便和石建明赶到前山村打麻将。
接下来几天,帅小明白天出工,晚上和石建明赶到前山村通宵打麻将,身心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连续几天下来,石建明三人都吃不消了。
“小明,今天晚上就不打了吧,”这天拂晓打完麻将要回山坑村时,石建明对帅小明说“休息一天你看怎么样?”
帅小明说:“不行,继续打。”
“算了吧,帅小明,我们都累了。”李建国说。
“我不累,我不打是你们硬叫我打。”帅小明说“这算什么事。”
“是这样的,蔡晓萍和马云芝今天要到你那里,”李建国说“昨晚她俩告诉我,我忘记说了。”
“她们来山坑村干什么?”
“她们偷了一只鸡。”
蔡晓萍和马云芝傍晚时到了山坑村,帅小明还没有收工。两人便来到教室后面的厨房,先烧好一锅开水,马云芝在厨房外站岗。蔡晓萍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一只鸡,鸡是房东的,被蔡晓萍用手绢勒死,此刻手绢还扎在鸡脖子上。
无尽思念(115)
蔡晓萍手忙脚『乱』地拔掉鸡『毛』,鸡头和内脏全不要,都扔到厨房后的林子里。这时她才松了口气,把马云芝叫进来,两人一起做饭。
帅小明收工和石建明一起回来的时候,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鸡粥已经做好了。
四个人不多说话,一碗接一碗吃起粥来,帅小明几天没有好好吃饭,此时一连吃了七八碗才停下筷子,看看锅,已是锅底朝天。四个人不由得相视而笑。见帅小明脸上有了笑意,石建明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蔡晓萍,亏你想得出来,用手绢勒鸡,偷鸡都偷得如此文雅,这鸡死得也不冤了。”石建明看着蔡晓萍说。
“偷鸡的话以后谁都不准再说了,”蔡晓萍起身收拾碗筷“如果不是你说帅小明需要营养,我才不会偷房东的鸡呢。偷贫下中农的鸡,我不想活了?”
“谢谢你,蔡晓萍。”石建明说。
“谢是一定要的。”蔡晓萍说“以后你得还我一只鸡,另外,今天你还得为我做一件事。”
“没问题,你说吧。”帅小明说。
“好久没听到你的琴声了,等会拉一曲给我听。”
“好啊,好啊。”石建明和马云芝在一边鼓起掌来。
晚上没有月亮,黑蓝『色』的天空群星闪烁,对面黑黝黝的大山在星空下显得格外巍峨雄壮,田里的蛙鸣此起彼伏,可以听到远处峡谷河水不知疲倦的轰鸣声。
吃完饭后,四人上楼来到帅小明房间前的木走廊前,石建明从房里拿出小提琴,帅小明接过来夹在颚下,右手持弓左手在弓弦上擦松香,对马云芝说:“我拉《蝶恋花?答李淑一》,你能跳这个舞吗?”
马云芝想想,说:“能。”
石建明知道帅小明和白梦莹当年在莱州车站演出《蝶恋花?答李淑一》的故事,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帅小明的琴声已经响了起来,马云芝凝神片刻,张开手臂轻柔地开始舞起来。
“我失骄杨君失柳,
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
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
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
泪飞顿作倾盆雨。”
帅小明如痴如醉地拉着琴,优美的琴声将他引回到当年莱州火车站的候车室,泪眼婆娑中,面前跳舞的马云芝渐渐幻变成了白梦莹,翩跹起舞的白梦莹扬起妩媚的大眼看着他,动情地说:
“帅小明,就我们两个人,你拉琴我跳舞去走遍世界。”
“喀秋莎的爱情是多么地纯洁而又美丽,就象一幅『迷』人的画卷,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我就喜欢和向往这样的爱情!你说呢?”
“帅小明,我很想知道,这次我们分手后,你会不会想我?”
“怎么不行,大串联在火车上那阵子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搂过我,忘了么?”
“小明,还记得火车上的那一幕吗,四年了,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你呢?”
“小明,我永远都是你的,永远,永远------”
琴声停了,帅小明下颌依旧夹着小提琴,任凭两眼热泪滚滚而下,人仿佛痴了一样。石建明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抚摩着帅小明的肩,没有说话。
“小明,都怪我,非要你拉琴。”蔡晓萍轻轻拿下帅小明颚下的小提琴,柔声说“别难过,歇会吧。”
马云芝难受地说:“帅小明,我也不该跳这个舞的。”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年。由于强行在高寒山区推广双季稻,山坑村晚稻灌浆期间遇上霜冻,基本颗粒无收,损失惨重。当年队里分红结算的结果是负九分,也就是说,每十分工还要倒贴九分钱。
山坑村原来粮食还是比较充足的,春节期间家家户户还能蒸上年糕。推广双季稻后,山坑村山民的日子开始难过起来,开春的时候,村里很多人家要靠到外村亲戚家借谷度日。
下乡一年以后,国家不再给下乡知识青年补贴。知识青年完全要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了,生产队分红高的知识青年日子好过些,队里分红低的知识青年日子就难过,要靠家里寄钱过日子。山坑村分红为负数,帅小明就惨了,家里无法给他任何支持,他也不知道接下去一年的日子该怎么过。幸好达明队长说了,山坑村只有帅小明这么一个知识青年,怎么也不能饿了一个帅小明,帅小明的口粮可以跟队里借。
山村粮食短缺造成了一系列的恶『性』循环,原来山民会掺一些地瓜剩饭喂猪,如今人都没饭吃,哪还顾得上猪,猪的出栏数自然锐减。春笋出来之前,山坑村已经三个月没有杀猪,帅小明因此也三个月不知肉味。
山民说,笋最刮油,越没有油水的胃消化能力就越强。初下乡时,帅小明一餐吃四两米,而如今一餐一斤米蒸的饭已经不够他吃了。正直『插』秧季节,日子最长,每天出工干一、二个小时活后,帅小明就开始饿了,这时候他才真正理解饿得前胸贴后背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天夜里,帅小明正想上床睡觉,响起了几声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石建明。
“这么迟了,有事吗?”帅小明看着石建明,疑『惑』地说“我正想上床呢。”
石建明笑笑,在帅小明的床沿坐下,看着帅小明说:“这么早睡,不怕夜里饿得睡不着觉么?”
村里粮食紧张,也影响了石建明的烧砖瓦活。村里人请他烧砖瓦的人越来越少,石建明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如果不是有一部分砖瓦钱没收回来,石建明早就转移他乡了。
帅小明此时听石建明讲这样的话,不禁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叹息道:“有什么办法呢,每天夜里都饿着睡,习惯了。”
“该补补油了。”石建明笑着说。
帅小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说:“补油?补什么油?”
石建明没有回答帅小明的话,若有所思地说:“好象听你说过,小队仓库里还有一罐猪油?”
所谓的小队仓库和帅小明的房间一样都在小学校的二楼,仓库里确实有一罐猪油,是专门招待公社或县上下乡干部的,帅小明有一次确实跟石建明说起此事。这会儿听石建明这么一说,马上明白了石建明的用意。
“偷小队仓库里的猪油,”帅小明差点跳了起来“这绝对不行,你连想也别想!”
“嘘”石建明低声道“小声些,我说过偷猪油了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不是去偷,而是去吃,去补补身体所需的油。”石建明说。
“不”
饥饿故事(116)
所谓的小队仓库和帅小明的房间一样都在小学校的二楼,仓库里确实有一罐猪油,是专门招待公社或县上下乡干部的,帅小明有一次确实跟石建明说起此事。这会儿听石建明这么一说,马上明白了石建明的用意。
“偷小队仓库里的猪油,”帅小明差点跳了起来“这绝对不行,你连想也别想!”
“嘘”石建明低声道“小声些,我说过偷猪油了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不是去偷,而是去吃,去补补身体所需的油。”石建明说。
“生吃猪油?不不不!”帅小明连连摇头“那能吃吗?”
“你想想看,猪油是开锅炸熬出来的,因此是熟的,我们已经几个月没有吃油了,身体急需油的滋补。”石建明说。
“就是这样也不能生吃猪油啊!”
“为什么不行,都是油,只不过是摄入方式不一样而已。”
“你这是歪理!”
“呵呵,是否歪理不重要,重要的是达到目的,我们正年轻,亏什么都不能亏身体啊!”
帅小明最终说不过石建明,只好勉强答应了他。石建明要帅小明拿着小提琴到楼梯口去,有人来就拉《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自己则拿着一个拗直了的回形针,到作仓库的那间房门前开锁。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帅小明催了几次,石建明还是没能打开锁。就在这个时候,楼外的土坪上亮起手电筒光,帅小明一见,赶紧夹起小提琴拉《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石建明赶紧溜回帅小明房间。
来人是山妹,她打着手电筒上楼梯,见帅小明在楼梯口拉小提琴,不由奇怪地问:“小明哥,你怎么在这里拉琴?”
帅小明松了一口气,放下小提琴说:“是山妹呀,吓死我了。”
此时石建明也走了过来,说:“你这个死山妹,这么迟还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你们在干什么?鬼头鬼脑的”山妹用手电指着二人说“怕被我看见啊。”
帅小明把山妹拉到一边,小声地把想偷吃猪油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山妹听完笑了:“嘻嘻,两个偷油贼。”
帅小明说:“别笑,记住,这事绝对要保密,等下也让你吃两口。”
“我才不要呢。”山妹说“你们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
帅小明说:“这么迟来有事啊?”
“达山家的猪病死了,公社防疫站的人明天到村里来检查。”山妹道“老爹叫你明天不用出工,和我一起接待防疫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