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对钟会的重用,不仅是因为他懂得在大局上与司马昭站在同一阵线,还因为他做事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钟会仅用三天时间,连同提审嵇康、定下罪名、审判,全部处理完毕。更令人惊讶的事,这一切行动都巧妙地避开了偏护嵇康的大臣。庭论记录做得天衣无缝,钟会巧舌如簧,把所谓证人一个一个推进自己设下的圈套当中。当司马昭最终认同钟会的判决时,朝廷居然有一多半人还蒙在鼓里。
而此时任大将军从事中郎,与嵇康同为“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也正在其中。山涛与司马昭沾亲,故而效忠司马家。山涛论辈分是司马昭的表兄,为人又宽和忠厚,朝中人自然与其相善。即便钟会之流,也对他敬爱有加。他虽是嵇康好友,但对于嵇康的被捕入狱,他心中还是略有窃喜。单纯的山涛坚信嵇康不会死,而牢狱之灾又能使这个老友得到教训,今后不会那么锋芒毕露。他的夫人韩氏傍晚做了些好菜,山涛将其装入食盒,打算趁夜色未重去探望嵇康,顺便戏谑一番。
“你嵇叔夜虽然不爱入朝为官,但通过这次牢狱之灾,多少应该收敛一下你那身怪脾气吧?”山涛如此窃笑道。
嵇康被关押在廷尉狱而并非洛阳狱。其实若山涛稍稍留心,便会察觉嵇康一案并不简单。廷尉狱的犯人,审判过程多是由皇帝直接遣使控制,进入廷尉狱者,所犯多是重大案件。
贾充早与山涛约好,此时正在狱门口等着山涛。
“公闾,叔夜可安好?”山涛施礼问道。
“山大人安心,叔夜状况甚好,方才还在吟诵《道德经》。”贾充忙回礼。贾充自从指挥军队刺死曹髦后,在世间风评极差。虽然之后司马昭胁迫郭太后给曹髦强加了一些罪名,但弑君者的帽子,贾充却永远摘不下来,而恰因为世间这些流言蜚语,使贾充站队站得很坚决。他坚定地拥戴司马家,在山涛看来,贾充已经没有退路,对身为司马昭亲属的自己如此客气,乃是想当然。
“多谢公闾周全,山涛感激不尽。”
“巨源兄何必如此客气!请随我来。”
贾充引着山涛到牢门前,吩咐士兵打开牢门。
嵇康正坐在牢房正中,支颐假寐,看上去悠然自得,并未受皮肉之苦。牢内小桌上点了一盏灯,灯火摇曳,映在嵇康脸上,更显得几分仙风道骨。
嵇康听到声响睁开双眼,见山涛来,呵呵一笑打趣道:“山巨源,我已与你写下绝交书信,你这厮又为何纠缠不放?”
山涛并不客气,钻进牢房,席地而坐,打开食盒将酒菜在小桌上摆好。
“有蒸肉,有好酒,你这老贼在牢中无处可逃,恰好陪我喝酒。囹圄之中痛饮一番,不比竹林之内更有雅意?”
二人哈哈大笑。贾充站在门口盯着二人,山涛显然不知晓嵇康已被下令斩首。他原本打算在之前告诉山涛,但又实在难以启齿。踟蹰一番,只得摇摇头离去。
“叔夜,你好不风光!”
“喔?何谈风光?”
“太学院三千学士联名上表,要保你出狱,还要你去太学任教。这么多人为你请命,还不风光?”
嵇康闻言似乎有所悟,随后沉下脸闷头喝酒。
山涛见此情景,叹息一声道:“怎么?你还执拗着不想做官?叔夜,别太倔强,我知你不入俗流,但总要先保全身家性命,再谈狂放豁达。你这一下子断然拒绝为官,让大将军颜面何存?为人总要考虑周全嘛。”
“巨源啊,”嵇康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难怪我嵇康会被判死刑。”
山涛大吃一惊:“叔夜,叔夜何出此言?”
“三千学子,是要请命?还是逼宫?逼谁的宫?逼的是那司马昭的宫。司马昭堂堂大将军,怎能被一群学子左右?他不能杀尽天下学子,便只能杀我以震慑天下学子,所以说,我这次必死无疑。”
“这……这大将军胸襟宽广,不可能。”
嵇康从怀中掏出诏书,诏书上明白写着将嵇康斩首的命令。山涛看罢,这才如梦方醒,双手禁不住哆嗦,诏书从手上滑落下来。
“不可能!今日午时我打探消息,还都说你肯定平安无事,怎么……这是廷尉胡判!我去找贾充!”
“巨源!这是司马大将军的意思,庭论也是钟会做的,不干贾公闾事!我本是一介布衣,只想遁世云游,奈何为名声所累。也罢!若天下人都以嵇康为榜样,这天下会成什么样子!嵇康该杀,该死!”
嵇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