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想简单了!钟会这厮,深得大将军信任。而且倘若此次和亲不成,你觉得秃发树机能会有什么举动?”
见韩夫人困惑,山涛继续说道:
“树机能必然恼羞成怒,甚至兴兵作乱。而鲜卑扰乱边境,将会造成连锁反应,蜀汉姜维必然乘虚而入。到那时,镇守西方的邓艾将军将会奔走在蜀寇和鲜卑的两条战事中,无法抽身。钟会此时出兵挺进汉中,功劳自然全部是他的。”
韩夫人惊了半晌,结结巴巴开口道:“这、这人为了争功夺利,竟然不惜牺牲邓艾麾下的数万军士?”
“换他人或许做不出来,但钟士季绝对做得出来……”
韩夫人慌了神:“那我们的承儿怎么办?不行,得赶快通知朝廷!”
“你坐下!”山涛把夫人按下,“妇人之见!你没有证据,凭什么说钟会要害长公主?你不要担心,我和大将军说了,要再安排一位武将一同护送承儿去鲜卑。”
“那,你举荐了哪位武将?”
“一会要前来拜访的,关内侯文俶。”
“文……”韩夫人想了一下,惊呼出声:“莫不是那个战鬼文鸯?”
“正是!”山涛点头说道。
而此时,文鸯正驾着马缓步走在山府路上。虽是身着便服,但人高马大,气质异于常人。故走在街上,行人纷纷避让。穿过长街,行至山涛府门口,文鸯勒住马,对门前的门子施礼。
“请通禀山大人,关内侯文俶来访。”
“文俶?啊!莫不是战鬼文……”
门子脱口至一半,赶忙将话咽下去。文鸯并不以为意,只是轻轻点头。门子早已魂飞魄散,扭头跌跌撞撞跑进去禀告。
山涛夫妇听闻文鸯到访,顾不得斗嘴怄气,慌忙出门迎接。韩夫人见文鸯身高八尺余,面若凝脂,双眼英气逼人,与时间传闻披发赤眼专食人肉的恶鬼文鸯大不相同,寒暄间文鸯谦卑温和,不失礼数,不禁长出口气。忙吩咐下人接下文鸯手中缰绳,山涛引着文鸯在庭院闲逛,二人有说有笑,甚是亲密。韩夫人心中欢喜,自己亲自去张罗宴席。
“那,嵇承此行,就全仰仗次骞来保护了。”见夫人离开,山涛委托道。
“山大人太客气了。文俶身为降将,又害死了忠武大将军,在朝廷备受白眼。满朝公卿,唯独山大人不惧闲言与我亲近。既然是山大人之事,文俶岂敢不效犬马之劳。”
“哪里话哪里话!”见文鸯提到司马师一事,山涛宽慰道:“子元一事,次骞不要过于放在心上,待我有机会与大将军面谈,消弭闲言碎语。次骞乃是万人之雄,年纪又轻,足可以为国立下不世功绩。”
“多谢山大人。文俶得以结识山大人这般翩翩君子,此生无憾。”文鸯深施一礼。
二人行至庭院角落,见一孩童手持木棒,在墙边挥舞练习。那孩童正是嵇康之子嵇绍。只见他满面通红,汗流浃背,一边挥着木棒,口中一边发出脆生生的吆喝。文鸯看得有趣,便停下脚步。
“山大人,这个孩子是……”
“喔,此乃嵇叔夜之子嵇绍,年方十岁,叔夜蒙难,故寄于我家。”
“唔……嵇中散的事,我听说过,可惜啊!”文鸯喟叹道,不过见嵇绍棒法散乱,又喘息不止,忍不住笑着摇头。
山涛知文鸯看不上嵇绍的棒法,苦笑道:“这孩子自幼体弱多病,所以我每日要他练习一些简单的棒法,强健身体。”
“若是要强健身体,如此也倒罢了。”文鸯释然一笑。
“对了,”山涛忽然想起什么,对文鸯说道:“文事必有武备,次骞勇冠三军,这等三流武艺,我知你肯定是看不上。不过我想,若你能指点绍儿一二,肯定对他大有帮助。”
“山大人所托,我自然竭心尽力。只是学习武艺,非一朝一夕之功。我想待我送长公主回来,若能每日调教,必定成长飞快。”
“如此甚好!”山涛呵呵笑着招呼嵇绍:“绍儿,快过来!”
嵇绍听到山涛召唤,拎着木棒跑到二人身前。
“你过来见一下,这位是曾经名震天下的文俶文将军。”山涛介绍道。
“文将军!”嵇绍吓得木棒跌落在地:“莫不是举世闻名的战鬼文鸯?”
“无礼!不得胡说!”山涛训斥道。
文鸯哈哈大笑:“没错,就是我。”
嵇绍赶忙钻到山涛身后:“街边玩伴都说,文鸯是鬼,专门吃人。你是来吃我的吗?”
山涛大窘,揪着嵇绍的衣领把他从身后拎出来:“胡说八道!你给我出来!书都白读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看你成何体统!”
文鸯并未生气,反而笑的更加开心:“山大人不必如此,文俶自知自己的市井间的传闻,并不以此为耻,相反,这恰是对武将的最高赞美。绍儿,你看我像是会吃人么?”
嵇绍怯生生地看了文鸯一眼,摇摇头。
“绍儿,我见你刚才练习棒法,可有老师传授?”文鸯又问道。
“伯伦兄长偶尔带我练习。”
“伯伦兄长?”文鸯问道。
“伯伦是犬子山该,并不懂武艺,只是瞎练。”山涛说道。
“喔……”文鸯点点头,又对嵇绍说道:“绍儿,你的木棒,能借我用用么?”
嵇绍看了一眼山涛,木棒捡起来,交到文鸯手中。
那文鸯将木棒在手中掂了掂,大踏步向前挥舞起来,木棒切割空气,发出铜铃般的尖叫。一根淡huáng sè的木棒将文鸯护在中央,如遍地繁花随风乱舞,很快,嵇绍看不清哪是文鸯,哪是木棒,只听得耳边气流低低啸吼。仿佛自己被文鸯带至战场,嵇绍心中又怯又喜,好像文鸯把他拖到男人应到的地方——战场。这一刻,年幼的嵇绍似乎突然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文鸯舞完一套棒法,扭身一挥,那木棒脱手而出,直奔身后假山石飞去,随着一声巨响,木棒穿过假山,竟牢牢地钉在后墙上。
“好厉害……”嵇绍呆了半晌,脱口叹道。
“我生于武将世家,祖父、父亲都是武官。这是我们家传的枪法,不过我把它学得精了。”文鸯面不红,气不喘,笑着答道。
“次骞今日真的让我二人大开眼界……”山涛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禁不住大加赞叹。
“山大人谬赞。如何绍儿?想不想学万人敌?”
“想!”嵇绍兴奋地答道。
“好,待我护送长公主回来,每日教你习武,如何?”
不料嵇绍突然悲伤起来,紧紧咬住嘴唇,随后扑到山涛怀里。
“世伯,我想姐姐。”
山涛双眼一红,轻抚嵇绍的后背,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