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对劲,新晋骑士感到汗从握着旗杆的手心渗出。他四下环顾,四周是浓重的黑暗,一棵棵数十尺高的大树影影憧憧,在夜色里显得奇诡可怖。列队欢迎的士兵们没有带武器,唯一也许有点威胁的就是手中的火把。没有道理会不安啊……一个贵族带了群仆役从城堡中出来,把艾迪和他的卫士兄弟们引入堡内。借着火光,他看到城墙由巨大的条状青石块筑成,厚逾十尺,高则至少三十尺,城门是两层闪着幽幽青光的钢铁夹住一层硬木。
他们走进建在城墙边的一座大厅,有人送上了葡萄酒、新出炉的面包和热气腾腾的烤肉。穿着黑甲的士兵也来过来与他们一道用晚餐,他们与新月卫士们从同一个桶里倒酒喝,分享同一扇牛肋排肉。食物也没问题。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这儿很安全。安全……他喃喃自语,不知为何,心始终悬着,就是无法放松。饥肠辘辘的他只吃下一片面包,就端着酒杯坐到远离人群的角落去了。
有人在他身边坐下问道:“没有胃口?”
他抬起头,是拉蒙队长。队长神情关切,艾迪放下酒杯:“是的,大人。我……也许最近太累了。”
精灵队长搭着艾迪肩膀,语气郑重:“我们是亲王的贴身卫士。”
“是的。”新晋骑士不明白队长为何要特意强调,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拉蒙将酒杯塞回艾迪手中:“我们负责亲王的安全,无论何时都应该保持身体状态良好,有充沛的体力。要做到这一点,至少首先得好好吃饭,”他在艾迪肩头轻拍两下,“吃饭也是新月卫士的职责。相当重要的职责。”
拉蒙队长亲自端来了还在冒油的烤鸡和小圆面包,又加上一碗芦笋、熏肉和豌豆混合的汤。艾迪受宠若惊,将食物一点点塞进嘴里。队长说得对,不吃东西就没力气,没力气的卫士不是合格的卫士。他吃得一丝不苟,直到大厅里没有别人,终于完成了艰难的进食任务。紧张没有缓解,比起吃饭前,他更累了。
有侍从来带他去休息。新月卫队卫士的房间都在同一座三层的楼房中,两人共用一间房间。艾迪的房间位于二楼,他进去时,同住的兄弟已经睡着。时间很晚了,城堡中的灯火纷纷熄灭,他也吹灭蜡烛,脱下衣甲上床。四下里一片黑暗,寂静中时不时响起一两声马嘶或虫鸣。
他精疲力尽,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一晚安眠。然而闭上眼睛,明明已经很累,繁乱的念头却纷至杳来。从小到大,各种他以为早就忘却的人与事如水中的气泡,轮番自记忆的深处泛起,又一个接一个的炸开。读过的第一本书,骑马时从马背上掉下,父母赶赴战场前全家最后一次晚餐,刚到乌石镇时矿工们的嘲笑,与家人一同到黑林的城堡里避暑,与姐姐同住的小屋……明天还要继续赶路,他强迫自己静下来,事与愿违,越是努力,脑子就越是停不下来。
昏昏沉沉中,窗外不知何时开始有微如蚊呐的乐声传来,他分辨出是有人在弹奏七弦琴。演奏声少许变大,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对曲调依稀还有印象,是在旅途中遇到的,名叫塔法提斯的旅行诗人写的曲子《黑猫与鸟》。那个绰号臭蛋的家伙并不像是什么有名的诗人,永眠堡里怎么会有人弹他的曲子?
本就难以入睡的艾迪更加烦躁不安,他听了好长的一会,没有歌声,琴声始终不紧不慢地单独响着。没有人被吵到么?没有值夜的守卫么?他凝神倾听,除去七弦琴所奏的乐声,周围更加安静,近乎彻底悄无声息。琴声越来越响,琴声在靠近,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他突然意识到,演奏者正朝自己的房间过来。
在夜间演奏的会是什么人?疑窦越来越大的同时,不安也随之在体内扩散了。脚步声停在了房间外,窗户上现出捧着七弦琴的黑色人影。《黑猫与鸟》的旋律本来诙谐轻快,但安静的夜晚里在咫尺外响起,听在耳中只觉得诡异。同一房间的卫士兄弟鼻息微微,睡得正熟,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弹琴的人究竟想要干什么?艾迪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摸索着找到佩剑。他望着窗户上不住晃动的影子,冷汗不知不觉间挂满了额头。
窗户吱嘎一声被推开,艾迪拔剑一跃而起。若非图谋不轨,来人该敲门才是——
他突然僵住了,窗外的竟然是萨菈。姐姐一袭白色长裙,脸带微笑,手指抚过琴弦,涂成银色的指甲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艾迪紧张得像块石头的身体顿时放松,萨菈行事向来出人意料,仔细想想,刚才的事果然是她才会干得出来。片刻前还感到诡异的琴声此刻却仿若山间奔流的泉水,悦耳动听。
好听是因为又见到了萨菈吧?他丢下剑,就想开门出去。姐姐摇了摇头,开口唱歌,歌声犹如自极远处传来:“黑猫在黑笼里抓黑鼠,见到鸟儿在跳舞,跳舞的鸟儿会唱歌……”
她和塔法提斯见过?
“是个糟糕的夜晚,”萨菈开口,“见不到星星,连月亮也被乌云挡住了。何时才能重新见到月亮呢?要是有翅膀,飞上乌云就行了吧?”接着又唱了一遍:“黑猫。黑猫。黑猫在黑笼里抓黑鼠,见到鸟儿在跳舞,跳舞的鸟儿会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