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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人的活法(精彩选载)-第3部分(1/2)

作者:糖胖子

    要知识分子出声的时候,你可以出声,当他 不需要你时,你最好闭紧嘴巴,别讨没趣。历史上那些掉了脑袋的文人,很多都是在错误的 时间,错误的地点,以为皇帝多么爱他,而发出声音的结果。张溥把复社的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位弟子身上,而吴梅村也被老师的热忱所推动,一是年轻, 二 是忧国忧民,三是士大夫要为天下先的精神,很快进入状况,站在了朝廷中派系斗争的第一 线。说实在的,他远不是斗士,而且也做不来斗士,可是,成功太快,头脑膨胀,难免虚火 上升;众人撺掇,高帽戴上,也就冲动行事。少年气盛的他,一瞬间竟以为自己果然是斗士 了。上书陈词,面折廷争,甚至借着崇祯召对的机会,“进端本澄源之论”,将政敌狠狠告 了一状。据说,他那一番声情俱茂的廷上陈述,大有文明戏中言论小生的慷慨激昂劲头,把 小他一岁的崇祯帝,听得入神,为之动容。&nbsp&nbsp

    草间偷活沉吟不断(3)

    知识分子以求自由为己任,自由来了以后,往往得寸进尺,要求获得更大程度的自由。可皇 帝不是慈善家,这只手给你自由的时候,另外一只手也就准备着收回自由。更何况朱由检是 个三翻四覆、夕改朝更的人呢!接着,吴梅村从“复社”被猜疑,张溥被检控,黄道周被贬 谪,杨廷麟被外放……风声鹤唳,山雨欲来之势,预感到九朝门内,天子脚下,不是他呆的 地方。本不是斗士的他,干脆当逃兵,撤了。于是,到南京鸡笼山,就国子监司业的那份闲差,虽是冷板凳,但离开了京城的险恶漩涡, 至少晚上能睡个安生觉。他事后一首《送何省斋》五言古诗写道:“……夜半话挂冠,明日扁舟系。问余当时年, 三十甫过二。采药寻名山,筋力正强济。濯足沧浪游,白云养身世。长放万里心,拔脚风尘 际。”这似乎还有炫耀其觉悟不晚之意,其实,“拔脚”,即北京话的“撒丫子”,撇开“ 风尘”中的并肩战友,单独开溜,好像并不值得光彩的。我一直在猜想,放他走,应该是崇祯的决策。按朱由检一向对他的器识,会将他留在京城任 用的。但在收拾了好几个“复社”同党后,居然没有对他采取措施,而且,另辟出路,使其 摆脱困境。我总感觉到,这种独独赐予他的人情味的关照,很可能是1610年出生的朱由检, 对1609年出生的吴梅村,存在着一种同龄人的惺惺相惜的情感。类似这样的蒙受“天恩”,已经不止一次令他感恩戴德了。崇祯四年会试,所引发的科场纠 纷,是这位年轻皇帝亲自排解的。御笔在试卷批了“正大博雅,足式诡靡”八个字,认为他 的文章很“主旋律”的,这一句“天语褒扬”,定了调子,反对派再也不敢放一个屁。随后 ,又赐这个新科榜眼,“驰节还里门”,合卺完婚,那简直是倾动江南的一场婚礼。九年, 被任命为湖广乡试主考,那时他仅二十八岁,可见其受信任的程度。十年,被命为东宫讲读 ,这 是要在将来派大用场的儒学之士,才能坐上的位置。十一年,皇太子出阁,就读于文华殿, 崇祯帝临现场视学,亲自垂问《尚书》大义,讲毕,获赐“龙团月片,甘瓜脆李”。这所有的一切恩典,是他仕清以后,椎心泣血,悔恨万分,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原因。在中国 人心目中,忘恩负义,最被人不齿,在封建社会里,帝王之恩,你也背叛,哪还有什么人味 呢?据民国蒋芷侪《都门识小录》:“昔吴梅村宫詹,尝于席上观伶人演《烂柯山》(即《 买臣休妻》),某伶于科白时,大声对梅村曰:‘姓朱的有甚亏负于你?’梅村为之面赤。 ”可见时人对他的背主仕清,是尤其憎恶的。朱由检行事峻急,纠刻猜忌,罚重恩薄,少见 情义,对他却是优渥有加,关爱备至。这一问,真是问到了这个“两截人”的心痛处。“两截人”,当时的流行话,系指明朝的官,〖fjf〗?〖fjj〗发蓄辫,又来为清朝的官的一班人。据清人 刘献庭《广阳杂记》:“顺治间,吴梅村被召,三吴士大夫集虎丘会饯。忽有少年投一函, 启之,得绝句云:‘千人石上坐千人,一半清朝一半明,寄语娄东吴学士,两朝天子一朝臣 。’举座为之默然。”这则轶闻,便是对“两截人”的最好注释。“明亡后,清廷召诱天下之士,同征周廷珑、姚思孝等皆坚执不赴,又有李灏以绝食自戕相 抗,梅村一时肠软,忍志赴召。”清人入关后,武力征服的同时,也进行文化征服,在中国 历史上,所有想成大事而文化低下的异族统治者,无不笼络和倚重汉族知识分子,以巩固和 加强其政权。满清政权用征召的办法网罗文士,从多尔衮、多铎起,到福临亲政后,是一以 贯之的政策。江左三才子的钱谦益、龚鼎孳早就成了“两截人”,吴梅村焉能例外?有人认为刘献庭所记轶闻,为杜撰之词,其实谬矣。尽管虎丘会饯时,吴梅村尚未赴召,但 他的被召,和他的必然要应召,已成定局之事。因为他既不坚示拒绝,又不尽力隐匿,而且 还作秀,做大秀,不是明摆着在等着清廷来征召吗?因此,某个人打油一首,给这位在大会 上出足风头的吴学士,开个玩笑,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寄语”二字,多少带有一点劝诫, 阁下,已经是一半清朝一半明了,你还执意要去做两朝天子一朝臣吗?应该看到,第一,清廷对这样一个大文人,汉族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早晚要控制在自己手 中,不会放任不管,听其自由的。第二,那些已经为清廷效力的前朝官吏,也要拉他下水, 岂能容他成为名节孤贞之士,万世流芳?虽然,他可以找到一百个理由,为自己的变节推卸 责任,但是,迟至顺治九年、顺治十年,满清当局才将焦距对准他,我认为,很大程度是他 个人拼命造势的结果。明亡十年,吴梅村足迹遍江南,说明也并未闲着,说明他也是生怕世人将他忘却。文人之不 甘寂寞,本是通病,过去如此,现在也还是如此。这也是越有名气的大师级的文人,所以要 在主席台前排就坐,露出那张核桃脸,笑容可掬的缘故。当年,在崇祯朝的党争中,吴梅村虽然有点虎头蛇尾,“拔脚风尘际”,但政坛之争,说到 底,是权力之争,张溥让他上了这一课,积极的方面使他懂得了政治的险恶,消极的方面也 让这个年轻人感受到权力的诱惑。在握有权杖的盛宴上,那一杯文学的美酒,又算得了什么 ?这也是他在大清王朝鼎革之后,终于不愿老死牖下的原因。何况身边有一个密友兼亲家陈 之 遴,这样“两截人”的样板在。“怎么活不是活?”这也是所有弱者在选择下下策时,给自 己的合理解释。&nbsp&nbsp

    草间偷活沉吟不断(4)

    上次崇祯六年的虎丘大会,不到三十岁的吴梅村,是以“联捷会元、鼎甲”和“翰林院编修 ” 身份出现的,不过是风流儒雅的青年才俊,充其量是众望所归的明日之星。而这次顺治十年 的虎丘之会,他不同了,四十多岁的吴梅村,已是一位众星捧月的精神领袖,一位举足轻重 的 文坛重镇。这次“和合之局”,实际为钱谦益所发起,所策划,其目的,是为了凝聚汉族知 识分子,精诚团结,不起内讧,使异族统治者从中渔利。可这种在统治者眼皮子底下聚众集 会,应该说与体弱多病的他,那怯事畏难的习性相背的,但吴梅村挺身而出,担纲主演,勇 于任事,我觉得其中不无他个人的利益考量在内,因为,他终于等到一次向当局显示其实力 的机会,值得一试。果然,他成为与会数千文士共推的宗主,清廷马上下征召令,克日进京。结果,令他大失所望的是,他付出变节的代价,付出叛主背恩的代价,付出数十年声名的代 价,付出在知识分子中树立的高风亮节的代价,得到的是冷遇,是漠视,是猜疑,是不信 任,是区区不足道的一名编纂,小小学官而已。早知如此,不若不降。可你也不想想,一位归顺得太晚的文人,还能指望坐稳江山的顺治,为你开欢迎会么?于是 ,在京三年期间,风云谲变,如鸟惊弓,大案迭兴,惟恐牵连,旧病复发,沉疴难愈,亲友 远离,处境凄凉,日子过得诚如其言,“无一刻不历艰难,无一境不尝辛苦”。他细细算了 算账,什么也没有得到的同时,他这个人,这个人的一生,这个人的未来,都成了零。这场 不是赌博的赌博,这场不是投机的投机,真是输得够惨。文人,有什么办法?能够不存任何幻想,决绝地挺直了腰杆站立者,又能有几多?前途维艰,后路凄凉,草间偷活,沉吟不断。从此,吴梅村一直生活在忏悔中,直到他的《 临终诗》:“忍死偷生廿载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债应填补,总比鸿毛也不如”,还 兀自悔恨不已。一直到死神来临的那一瞬间,他对他的背叛,他的失节,也始终不肯自谅, 长叹“浮生所欠只一死”,“竟一钱不值何须说”,阖上了眼睛。据《清史稿》:吴伟业“临殁顾言,吾一生遭际,万事忧危,死后殓以僧装,葬我邓尉灵岩 之侧,坟前立一圆石,题曰‘诗人吴梅村之墓’,勿起祠堂,勿乞铭,闻其言者皆悲之”。忏悔,是一种崇高感情,是一个大写的人,对自己,对世界,对历史所体现出的负责感情。 今天,重新温习吴伟业这段史实,我想,还是很具有现实意义的。&nbsp&nbsp

    “自古才子多娇纵”(1)

    一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乙巳前,汤显祖写了一组七绝,共十首,寄给他的好友,时在病中 的屠隆。明代出才子,凡才子,皆风流,屠是最典型的一位。他的风流,相当出格,非一般 文人所能企及。屠隆(1543—1605),字纬真,一字长卿,浙江鄞县人。“生有异才”,万历五年进士,官 至礼部主事。他比汤显祖出道早,才气大,据说他“落笔数千言立就”,“诗文率不经意 ,一挥数纸。尝戏命两人对案拈二题,各赋百韵,咄嗟之间二章并就,又与人对弈,口诵诗 文,命人书之,书不逮诵也”。(《明史》)在中国文学史上,汤显祖和屠隆是以剧作家面目出现的。不过,到了今天,知道汤者,尚有人在,而知道屠者,相当寥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文学 必须经得住长时间的考验,方称得上真正的不朽。可在万历年间,屠长卿的声名,大概要比 汤显祖响亮一些;屠长卿的戏剧,也要比汤显祖卖座一些。因为,屠长卿不光写戏,还会演戏,家里蓄有戏班,花钱聘着名角,还时不时地粉墨登场, 客串红毡,积累了丰富的舞台经验。他写戏主张“针线连络,血脉贯通”,“不用隐僻学问 ,艰深字眼”, 甚至编过整出戏无一曲,尽用宾白演出,类似现代话剧的本子,大家一听 就懂,很受欢迎。看来,他写戏,深谙编剧门窍,懂得观众口味,几部传奇,如《昙花记》 、《修文记》、《彩毫记》,都曾“大行于世”,叫座京城,于是,“名大噪”起来。( 见《明史》)汤的戏,着意文笔的精粹,追求完美的境界,与屠的戏,风格迥异,志趣不一。尽管是文人 戏,无论清雅或典丽,简洁或浓艳,虽曲高可并不和寡,深入浅出,雅俗咸宜,同样也具有 不错的票房价值。他的《牡丹亭》、《邯郸记》,多用唐人诗句点缀,吻合得如同自家手笔 ,很让读者和观众情为之痴,意为之移,玩味不已,吟哦再三。不仅当时,“京华满城说《 惊梦》”,数百年来,始终盛演不衰,真不知赚了世上痴男怨女的多少眼泪。明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里说:“汤义仍《牡丹亭梦》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 价”,绝非夸张的表述;不过,在肯定他的才华同时,也指出剧作本身的微疵:“奈不谙曲 谱,用韵多任意处,乃才情自足不朽也。”这便是诗人写戏的美中不足了,恐怕也是汤对屠 这位编剧的行家里手,持礼敬态度的缘故。会演戏的写戏,和不会演戏的写戏,到底是有些 差别的。莎士比亚,就曾作过剧团的三流演员,跑过龙套,休看不起这一点,正是这种对于 舞台的实际体会,使他写的戏,总能紧紧攫住观众的心。屠在当时能够略强于汤,就基于这种近乎科班出身的职业优势。但是,沈德符所说汤的“才 情自足不朽”,却是汤在几百年后,能够远胜于屠的魅力所在。文学这东西,一时的输赢, 定不了终身,只有经过长时间的淘汰以后,才知道其是否具有久远的生命力。短期炒火的作 家,瞬间泡沫的作品,像二踢脚,像钻天猴,刹那间的效果,很快就狗屁不是,烟消云散。 余生也晚,仅这数十年间,所谓新时期的文学,多少响屁臭屁,让我们开了眼呀?可如今, 那些狗屁制造者,仿佛都从人间蒸发,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但是,镜头返回四百年前,时值万历,屠长卿却是一位真正的热点人物。第一,他交游广,第二,他绯闻多,第三,常有是非尾随着他的屁股。因此,他是一个在官 场,在文坛,在娱乐圈,在se情场合,不断制造头条新闻的风流才子。而最各色,最轰动的 一次大玩闹,莫过于万历三十年中秋,他一手策划的“无遮大会”了。闹后三年,他就死了。因此,这次会,也是他人生闭幕前的最后表演。屠隆之心血来潮,之大张旗鼓,之惊世骇俗,之滑稽突梯,确实是破天荒的。折柬邀集菊坛 名角,盛情敦请文林士子,专程相约新旧情好,软轿抬来香艳女流,相聚于乌石山邻霄台, 连开三天三夜的“无遮大会”。呵,天哪,人家都认为屠先生疯了。可堪称闹中高手的他, 有板有眼,有条不紊地将会议进行到底。这一年,他五十九岁,马上就是一甲子。中国人习 惯做 九不做十,自然是他的生日庆典了。于是,舟船车马,络绎不绝,驰者塞途,观者如堵。那 场面之大,节目之多,招待之周到,宴席之丰盛,不能不佩服屠长卿的大手笔。“无遮会”一词,原出佛经,有自由论坛之义。但这次会,说到底,是屠先生花钱赚吆喝, 给自己找乐的超级堂会。因此,主题只有一个,看屠的戏,论屠的文,捧屠的场,喝屠的彩 。除持请柬的七十多位有头有脸的人士,其余不请自来的,慕名而来的,凑热闹赶来的,图 博一粲有所希冀迳来的,以及为表示自己存在不得不来的,无一不是大椽巨匠,名流高门, 马蚤人墨客,俊才雅士,加在一起,总有数百人众。中国人最懂得逢场作戏的规矩,大家一律 阿弥陀佛,口吐莲花,把屠捧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手舞足蹈,魂飞魄散 ,真所谓大开心,大畅快,大欢悦,大通泰,达到了死也无憾的境界。政治家怕糊涂,更怕老糊涂。文学家则怕不清醒,尤其怕越老越不清醒。一些老前辈,老同 志,老作家,老朋友,忽然间闹出很不清醒的名堂,进退失据,徒劳无功,出丑丢人,洋相 十足,也是颇叫人啼笑皆非的。&nbsp&nbsp

    “自古才子多娇纵”(2)

    消息传到“鸡埘豕圈,接迹庭户,萧闲咏歌,俯仰自得”的汤显祖那儿,这位“穷老蹭蹬” 的义仍先生,也目瞪口呆,摇头不迭。尽管自惭弗如,但也不能不长叹一声,阁下,您可真 能闹啊!虽然屠、汤二位,同为进士出身,同放外省知县,同升礼部主事,同被逐出国家机 器;但无论为人,无论行事,敛约自重,清高自守的汤显祖,和恣情放纵,狂诞任性的屠长 卿相比较,同命不同途,有着很不相同的处世态度和人生哲学。那几天里,乌石山下,邻霄台上,唱和的文人学士,相好的名媛秀妇,助兴的僧道侠隐,帮 衬的美娼俊童,如众星捧月似的围着这位大哥大,高谈阔论,吟诗作画,听曲饮酒,看戏论 文,引吭高啸,踏青放歌,骑射蹴扑,浅酌低唱,足足那么一折腾,竟成为文坛另类的一次 嘉年华盛会。弄得四邻不安,上下惊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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