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篮鲜香菇走上来,见他们坐在这里,奇怪地问:“咦,你们坐在这里干嘛?”
蔡晓萍和马云芝红着脸没吭声,帅小明嗫嚅着说:“我们累了,在这里休息。”
三妹见他们的模样,大致明白了原委,不由笑了起来,说:“那你们就休息吧,我要回家了。”
说完,三妹笑着提上鲜香菇篮往山上走了。她走了好久,帅小明三人才起身往山下走去,经过那片杂草地时,三人中没有一个人有勇气敢侧头去看一眼杂草地。
香菇客王福坤听帅小明说明来意之后,笑着说:“小明,香菇蕾你们就不用採了,我这里正好採了一篮,你就拿去吧。”
香菇蕾是香菇树上长不大的小香菇,卖不出好价钱。香菇客自己吃或请客用的都是香菇蕾,香菇蕾的鲜味一点都不会比大香菇差。帅小明因为跟香菇客们都孰,因此也就不客气提着鲜香菇篮走了。自始至终,蔡晓萍和马云芝都没有跟王福坤说一句话,王福坤自是十分不解。
三人回到野炊地点,锅里的水已经开过不知道多少次。李建国他们还没有回来。三个女知青去山涧边淘米洗香菇和竹笋。帅小明便坐在石头灶前烧火。
一锅水再次烧开的时候,李建国他们回来了,带回两只斑鸠、四条半斤重的河鱼,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能有这些战绩算很不错了。于是全体知青动手,杀鱼切笋拔斑鸠『毛』,很快就把该洗该切的都搞定了。这时候锅里的粥也快好了,帅小明掌勺,把切好的香菇、竹笋、斑鸠和鱼块倒了一半到锅里,用大火猛烧。没过多久,一锅热气腾腾,味道极为鲜美的香菇鱼片粥便端到了众人面前。
对酒当歌(12)
下乡知青很能吃饭,原因有三:一是缺油水,二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三是正处于长身体阶段。平常很难吃到如此鲜美的粥饭,因此大家也不客气,粥一好便每人盛上一碗,找个地方坐下便嘘嘘哧哧吃了起来。这种美味的粥饭,一个人吃上七八碗并不算多,一钢精锅粥很快就见了底。
帅小明去山涧旁又端了一锅水回来,吹燃起灶里的火,重新开始煮第二锅粥。
李建国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瓶子,边开瓶盖边说:“刚才已经垫了肚皮,现在可以喝酒了。”
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酒,而是李建国从公社卫生院偷出来的酒精,前次邀帅小明他们喝了一些,现在还剩一半多。李建国在每个人的碗里倒了大约四分之一碗的酒精,再用山涧水兑成满碗,然后他从裤袋里『摸』了半天才『摸』出一个很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的是糖精。他最后在每个人的碗里放了点糖精,酒就算是做好了。
李建国右手端碗,左手叉腰,大声道:“诸位,我们前山村知青难得有这么一次野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醉解千愁,岂不快哉,来,喝一口!”
帅小明和大家一样端起碗抿了一口,味道怪怪的,满口酒精味,跟白淑珍家酿的酒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几个姑娘“哇”地把酒吐了出来,急忙跑到山涧边去漱口。男知青都哈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下乡知青不过还是一群孩子,哪里会有什么酒瘾。因为下乡走上了社会,难免受社会影响,另外加上看过一些电影、诗词什么的,如: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葡萄美酒夜光杯,把酒问青天之类的,自然而然认为下乡累,心情苦就应该喝酒了。没有钱买酒喝,他们就去偷医用酒精兑水当酒喝。
第二锅粥好的时候,男知青的一碗酒已经喝光,于是又开始稀里哗啦地喝粥。
当树缝间透下来的阳光移到头顶时,大伙终于酒足饭饱。女知青们到山涧边洗锅洗碗,男知青凑到一块。李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壳烟盒,从烟盒里面拿出水仙花牌的烟纸,一边分给男知青一边嚷道:“烟酒不分家,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来,来,大家都来卷一根。”
学习卷烟也是男知青的一科必修课。山里出工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男女社员出工后,除非队长喊休息,中途谁都不能停下手脚休息,谁停歇就会被当作偷懒扣工分,而男人在田头歇脚抽自卷的喇叭烟却是例外,因为男人抽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了能在超强度的田间劳作中争取哪怕是一支烟的休息时间,男知青们都想学卷烟,想不到李建国已先众人一步添置了烟盒烟纸,现在拿出来当然大受欢迎。
帅小明笨手笨脚地卷了一根前粗后细的喇叭烟,点上火后眯眼吸了一口,不知道李建国从哪里搞来的烟丝,感觉又辣又苦,不由大声咳嗽起来。
女知青洗完锅碗回来,蔡晓萍用手在嘴边扇,嚷道:“抽什么烟,难闻死了!”
马云芝也在喊:“帅小明,你就别抽了,拉小提琴给我们听吧。”
男知青们都边鼓掌边鼓噪:“花帅,来一个!花帅,来一个!”
“好,我拉我拉。”帅小明丢掉喇叭烟,从提琴盒里拿出小提琴,用下颚夹住小提琴,便用松香擦提琴弓边说“好几年没拉了,今天就来献丑吧。”
山野琴声(13)
林间很静,偶尔山风吹过,枝叶摩擦发出沙沙声,不知疲倦的山涧水在林间潺潺流淌着。知青们围坐在一起,帅小明站在中间,把弓轻轻搭上了小提琴弦上,轻轻拉了起来。他拉的还是他最喜欢的罗马尼亚作曲家旦尼库独具特『色』的作品《云雀》。
《云雀》是小提琴高音e弦上绝无仅有的颤音名曲。乐曲巧妙地运用了小提琴上下滑指的颤音技巧,以极为明快欢腾的旋律,表现了山林中云雀争鸣、阳光明丽、风景如画的一幕。在小提琴e弦亮丽清悦透明的音『色』表现下,高超的颤音绝技一气呵成。
帅小明第一次在山林间拉这首名曲,山风、林涛、清泉和鸟鸣恰如其分地烘托出了小提琴曲中的意境,他身心第一次完全融入到演奏中去,把这首名曲的精髓演绎得淋漓尽致。
蔡晓萍和马云芝痴痴地看着帅小明,完全沉浸在小提琴演奏中的他显得是那么地从容自信,那么地阳光帅气,真是爱死人了。
一曲拉完,帅小明放下小提琴,习惯地向大家弯身致谢。知青们都傻傻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吭声。帅小明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站在场中发愣。
安静之中,有人拍起巴掌,是李建国,接着知青们都热烈鼓起掌来。
李建国对帅小明竖起大拇指,大声说:“花帅,真是天籁之音啊,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一手!”
接下来在大家都要求下,帅小明又拉《了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曲》和《g小调小提琴奏鸣曲》等多首小提琴名曲,大家听得如痴如醉。
帅小明再一次放下小提琴时,场面暂时安静下来的时候。蔡晓萍突然站了起来,激动地说:“你们听一下,那是什么声音?”
知青们个个支起耳朵认真倾听,果然在山那边隐隐约约传来汽车引擎的“嗡嗡”声,声音时大时小,不认真听还真听不出来。
“汽车,是汽车声啊!”知青们欢呼起来了。
知青们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回家了,在这个远离城市文明的深山老林里,他们尝尽了生理和心理上的各种苦难,小小年纪承受着社会和生活带给他们的难以承受的压力。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养育了他们的城市和自己的家。此时骤然听到听到那久违的熟悉而又亲切的的汽车马达声,不由得热泪盈眶。三个女知青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汽车声代表着城市和文明,汽车声更象是家的呼唤。知青们痴痴地听着,直到汽车声渐渐远去,即使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大家还在静静听着。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
马云芝轻轻哼唱了起来,接着,知青们一个个也跟着唱了起来。李建国把口琴放到嘴里,帅小明拿起小提琴,跟着大家的节奏伴奏。虽然“松花江上”这首歌是年代久远的抗日歌曲,但其中的思乡之情和知青们的情感却很贴切,加上这首歌的旋律优美,因此知青们唱起来也入情入调,相当感人。
林间讲鬼(14)
“松花江上”连续唱了三遍才停下来。帅小明小提琴、李建国口琴伴奏,知青们一发不可收拾地把“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让我们『荡』起双桨”、“我把党来比母亲”、“二月里来”等只要会唱的歌曲都唱了起来。到后来,会唱的唱,不会唱的跟着哼,一直唱到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
在下乡寂寞而又苦闷的岁月里,知青们常聚在一起唱歌,他们用歌声来慰藉自己浓浓的思乡之情,用歌声排解心中的郁闷和寂寞,用歌声表述自己对未来的渴望和期翼。野炊之后,每次聚会帅小明都会用小提琴为知青们伴奏,因此帅小明的小提琴受到知青们空前的欢迎。
歌唱腻了,李建国又掏出烟盒,男知青们围上去开始学卷烟,一个个喷云吐雾起来。
知青们聚在一起没有什么事情,不是讲故事、说笑话就是闲言家长里短。而讲鬼的故事永远是最受女生们欢迎的节目。帅小明觉得女孩子很奇怪,最怕鬼的是她们,最痴『迷』鬼故事的也是她们。
李建国卷好了一根喇叭烟,叼在嘴里,眯着眼睛点上火后朝蔡晓萍喊道:“蔡晓萍,你知道碰到鬼时应该怎么办?”
女孩子们一听到鬼字都来劲了,围在蔡晓萍身边。蔡晓萍对李建国说:“不知道啊!你说该怎么办?”
李建国卖起关子,抽着喇叭烟,往天上吐烟圈不说话。
蔡晓萍急了:“李建国你怎么了,说话呀!”
“要我说话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我说了,你要帮我洗一件衣服。”
“洗就洗,快说!”
李建国目的达到,高兴地笑起来,那我说了:“其实很简单,鬼怕人。碰到鬼的时候你别害怕,睁大眼睛盯着鬼看,千万别移动眼神,这样鬼就会害怕跑走。”
蔡晓萍有点不相信:“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信不信由你,我自己碰到过的,还能有假?”
“你真的见过鬼?”
“当然了,不过有些厉鬼靠眼神还吓不走的话,你还可以用唾沫一口口把它唾跑。”
蔡晓萍:“李建国,给我们说说,你碰到鬼的故事好么?”
“好啊,不过还得再加洗一件衣服。”
“你少来,说不说?”
李建国站起身来,挺起胸脯,扬一下头,做了一个标准的李玉和亮相状:“『共产』党员打死也不说!”
众人哄堂大笑。知青们都知道李建国喜欢蔡晓萍,他们两个人经常这样闹,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年轻人在一起,永远有唱不完的歌,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也永远有玩不完的游戏。在玩笑中,夕阳已经西下,林间也黯淡了下来,前山村知青的野炊也拉下了帷幕。帅小明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丰富多彩的野炊活动,是他知青生涯的第一次,也是他的最后一次。
赶墟之前(15)
野炊回来,帅小明提着小提琴盒刚进房间,金凤就跟了进来。
“小明哥,小四队长通知,明天逢圩,所有社员挑竹策去永界。”今天休息,金凤穿了一件新衣,是一件碎花蓝『色』短衬衫,她故意走到帅小明跟前,展示她的新衣“我帮你绑好50斤竹策,已经挑回来了,就靠在屋后。”
山里人把竹篾叫做竹策,没人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叫。卖竹策是前山村唯一的副业,因此生产队鼓励社员闲暇时上山破竹策。破竹策是一项技术活,把整株『毛』竹砍下来之后,用柴刀将『毛』竹破成三公分大小的长条竹,再去掉竹节。最关键、技术含量最高的就是破篾了。破篾是用柴刀将三到五厘左右厚度的竹青从破好的竹条上剥离出来,太厚太薄都不行。破篾者坐着,大腿上垫一块布,左手推着竹条,右手柴刀嵌进竹条缝中,在两手灵活的配合下,竹篾和竹白跳跃着在柴刀刀口下分开,很快一条竹策便破好了。长条竹策最后绑扎成一个a形,中间的横杠是一条小竹扁担,人们挑着a形的竹策到山外的永界镇去。每逢圩天,永界镇供销社会安排专人收购从山里挑来的竹策。
帅小明最怵的就是竹策了,他跟房东陈金山上山破过竹策,不是太厚就是太薄,有一次还伤了手。挑竹策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挑a形竹策跟挑其他东西不一样,挑长条形的a形竹策要掌握好平衡,闹不好就是一个前仰后翻。碰到风大的时候,人和竹策会不由自主地随着风跑或随风转圈圈。
前山村距离永界镇约45里路,来回两头不见太阳,明天将是相当艰苦的一天。帅小明发怵的同时也有丁点高兴,好几个月没有出山了,能去永界镇逛逛圩场也不错。他叹了口气,问金凤道:“明天几点走?”
“明早三点,你放心睡,我会提早叫你。”金凤温柔地看着帅小明“今天上山野了一天,累了吧?”
“是野炊。”
“反正都是野,我想去为什么不带我去?”
帅小明正想开口,金凤妈在外面喊道:“金凤,叫小明出来吃晚饭了。”
俩人出屋,天已黑,金凤妈在厅堂里点起了菜油灯。那年月山里人生活苦,连火柴都要用火柴票买,火柴票不够用,金凤妈便在灶里捂着火种,虽然多费柴火,但也免了跟人借火的尴尬。
晚饭是地瓜丝米饭,菜是春笋和酸菜汤。
知青下乡第一年,国家每个月还有供应8块钱和37斤大米。但这些粮款知青拿不到,由大队统一发放到知青房东的手里,知青们就跟房东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陈金山一家人没有拿帅小明当外人,但因为穷,每日三餐仅够勉强吃饱而已。
帅小明看到春笋胃里便直泛酸水。春笋是用大锅煮的,有时加一点酸菜或芥菜,没有一点油水,经过多次熬煮的春笋都是黑的,吃饭时打一大碗上桌。吃一、二次可以,天天这么吃就很难受了。帅小明尤为不能习惯的是黑灯瞎火吃晚饭,金凤妈没有拿苍蝇当回事。有天晚上吃饭,帅小明觉得吃的不对劲,拿菜油灯近前看,才发现黑糊糊的春笋里有好几个死了的绿头苍蝇,不由大惊失『色』。金凤妈却告诉帅小明,山村人家哪家锅里没有几只死苍蝇,吃苍蝇没见过吃死人的。帅小明放下碗,跑到屋后大吐特吐,恶心了好几天。但贫下中农能吃的,帅小明就没有理由不能吃,他只好在吃晚饭的时候尽量往菜油灯方向凑,发现死苍蝇也不敢说,悄悄把死苍蝇扒拉在一边,然后找机会偷偷处理掉。
中午喝粥到现在已是饥肠辘辘,帅小明坐下来和陈金山一起吃饭,在前山村,女人不能上桌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因此金凤母女二人在厨房灶头吃饭。
儿女情长(16)
这是一条做的焦黄里嫩的糖醋鱼,热气腾腾放在一个翠花盘子里,桌上除了糖醋鱼之外,还有一碗晶莹剔透的大米饭,奇怪的是没有汤匙筷子。帅小明坐在桌边直咽口水。正焦急的时候,有人碰了碰他的手,递了一双筷子过来。帅小明大喜,拿起筷子就往糖醋鱼上招呼------就在此时,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帅小明惊醒过来,桌子、大米饭和糖醋鱼全消失了,原来不过是一个梦。
“小明哥,该起床了。”金凤在门外轻轻喊道。
“哎呀,小姑『奶』『奶』,你就不能等我吃完鱼再敲啊!”小明打着呵欠,嘟哝着起身开门。
“快洗脸吃饭吧,有人已经开始走了。”
小明这才回过神来,今天是挑竹策赶墟的日子,于是马上手忙脚『乱』地忙起来。
山村赶圩就象过节,家家户户的女人半夜就起床了,烧起红红的灶火,为男人准备早饭和路上带的午饭。午饭是把装着大米的草袋放到水里煮,大米饭熟后放点菜进去把草袋口一扎就可以带着走了。村里狗叫声、人们相互联系的呼喊声夹杂着个别被惊醒孩子的哭闹声混合在一起,整个村庄显得生机盎然。
吃完早饭,帅小明跟着陈金山父女二人上路了。和其他人一样,他的a形竹策上挂着草袋饭和一个挎包,手里打着金凤为他准备好的竹篾?br />